羊白犹豫再三，终是不敢在这座旧屋里多待，起身与青犽辞别。

青犽听闻木门被合上的吱嘎声，将食指深入酒坛，浅尝一口，只觉甜得呛嗓。

旧屋里淡淡的树脂的香铺满整个房间，果真是他多虑了吗？

青犽离开灶台，摸着木梯上楼，跨过矮槛，进入一间屋子。这屋子有股子古怪，青犽却说不出具体哪里古怪，只觉深重的浊气萦绕头顶，比那人头花包裹的强上百倍，任由风雪扑面也无法洗净。

他照旧开始触摸屋子的地面、墙壁以及木架上的陈设。石头鱼、黄泥鸟，这些集市上孩子们最喜欢的小东西被一个个仔细珍藏在散发着淡淡紫萝花香的木匣里，每一件都被盘磨得光滑平整。

待风雪微停，青犽这才断定残留其上的是乔源的气味。

其中一条石头鱼身上的气味最重，他慢慢摩擦过鱼身，这比早些时候在集市上羊白带她摸的那条小许多，鱼身被摸索得十分光滑，几乎就要赶上粗玉的品质，可鱼身处却有数道刀痕，那刀痕深至骨刺，饱含恨意，即便再将那石头鱼丢入水中，青犽想它也很难再自由地摆动鱼鳍。

乔源喜欢石头鱼吗？

若不喜欢，为何仔细珍藏，试试拿出来端看打磨？可若喜欢，又为何怒刺下如此多道刀伤？

青犽疑惑地将石头鱼归回原处，转身顺着乔源的气息一寸寸谨慎前行。

飘扬的雪子斜斜打落在他眉心，似乎快到窗边了。青犽伸手摸到窗框，安心地向前迈出一步，却不想那里是一块断木，他未能保持平衡，顺着断木粗糙的边缘，朝着漫天飞雪摔下去。

“小心！”

清亮的声音自下方传来，院里又迎来一位陌生人。

青犽立即抽出雷神鞭，顺转鞭把转为软鞭，顺势摔出手去，利用鞭节处的尖刺勾住摇摇欲坠的断木边缘，整个人在半空中晃荡。

青犽后腰用劲，借由鞭力翻回屋内，随后立即冷静下来寻找出声的方向。

“找我吗？”

女声再度从院里传来，脚踩雪地的碎响步步靠近。青犽倚窗探出身，感受到飞雪之中的一股热流，亦辨不出是敌是友。

听见她行近屋门，青犽连忙提醒：“门前有洼地，姑娘当心。”

那女子似是在洼地边蹲下了身，哀叹一声后道：“我来琼苏也没几日，日日都被声音吵醒。不曾想是这么来的。”

“姑娘说什么？”青犽浑身紧绷，一股冷意自骨骼深处生出。

那姑娘不耐反问：“你瞎吗？看不到这儿全是血？”

青犽愣住片刻，只觉血液逆流，五指蜷缩成拳：“在下确看不见，今日贸然登门，还望姑娘告知究竟发生何事？”

那姑娘如兔子般窜起身，兴奋地将来到琼苏半月的倒霉之事娓娓道来，诸如她的宝物遗失在万峰岭中，故而迷途到此不得不逗留；而她离家时本就带足“红苓子”，却不想琼苏只用紫萝花汁染色的鱼刺易物；又如她喜欢热闹，却被逼只能住到不要钱的鬼舍边；而她并不是细心耐心的人，也没有摊主愿意雇她做事儿……

青犽很耐心地听她絮叨完，终于说到了重点：“最糟糕的是每到夜里我就没法睡觉，这间屋子总是传来什么沉物掉落院子的声音，紧接着是巨响的脚步声，消停不了多久，有传出砸东西的声音。我本想给住这间屋子的人一点颜色瞧瞧，可……可我没了宝物不行……所幸白日里也不出声，我就勉强忍下来吧……”

巨响的脚步声应是红毛鬼，至于掉落院子的沉物……

坑洼不平的地面正对着二楼的断木，上面是凝干的鲜血。

青犽无法忽视此刻疯狂出现在脑中的念头——

乔源站回断木边缘，一跃而下，发出巨大的声响……

周而复始，在黑暗中无数次起死回生后，少年看见破晓的曦光，看见远山下的流水和头顶的神树。

终于不再折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