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触到颧骨的纱布,是十分细致的针脚。
正纳闷是谁有这样的手艺,羊白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他那柄雷神鞭。阳光落在鞭身上,照清类似兽皮的花纹。
物归原主,羊白的脸色才稍有好转。她昨夜分明看见这鞭子被鲜血浸染得通红,才想着替他清洗,可不等鞭子入水,鞭身上的鲜血就顺着鞭节之中细小的裂纹渗透,消失不见,发出若有若无的沉吟……
见他醒来,羊白面露喜色:“怎么不再多休息片刻。乔鬼他们白天不会出来的,大家都说是做鬼遭的报应,再不能见太阳。”
听羊白说,昨夜村中也有不少胆大的年轻人集聚去捣乔鬼的老巢,可惜无功而返。有人猜二鬼避去蠪蚳镇守的万峰岭,难逃恶兽之口,也有人猜测他们连夜寻找他处作恶,总之,再也不会回琼苏了。
青犽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些,可他昨夜曾亲眼见识过乔鬼有起死回生的绝技,不会如此轻易丧命。青犽料他也不是能老实认栽的主,凭吃的两回亏,定会寻机再来。
可能一月,可能一旬,也可能就在今夜……
“别总这样紧绷,会像我一样老得快,”羊白声色落寞,忽而又变得明快,“我带你去集市逛逛吧,兄长说你是头一回来琼苏,那可绝不能错过!”
青犽跟着羊白出门,艾香扑面而来,沉闷的哞鸣从坤道尽头传来,紧接着几个土黄肤色的年轻人赤脚走来,都像被太阳晒干的泥巴胡乱捏的小像,五官粗糙得不似人族,灰黄色眼珠浑浊无光。
每个人都勾着背,手中握着驱赶牛羊的牧鞭,精神恹恹,干活并不麻利,看上去甚至不如走在最前头的垂髫小童。正如干裂贫瘠的土壤,故得名「瘠奴」。
忽而街道另一端杀出一位身穿亮色绸衫的中年男子,挨个夺过牧鞭,嘴里止不住暗骂着什么,听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等他夺过小童的牧鞭,那孩子忍不住当街大哭起来。男子不依不饶地拍打小童的后脑,发狠道:“哭什么哭?赶紧快叫你娘出来见我!”
“我就在这儿,有什么事犯不着为难孩子。”羊白三两步来到男人跟前,将儿子牢牢护在身后。
小童一下就止住了眼泪,也不搭理羊白,甚至特意退离她远几步,绕半圈跑回了羊家院子里。
气势汹汹的男子掏出一带粗砺的石块,恶狠狠地质问羊白:“来得正好!半月前你许诺以养神石换这帮「瘠奴」,我不追究你拖延半月才愿拿出神石,可这琼苏是个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到,八桥河边堆的神石如玉光洁碧绿,你这神石才到我手里一晚上,就成了烂泥巴里滚得玩意儿,作何解释?刘夫人,做生意讲究的是信誉,说定了用神石来换,你就算舍不得,也不能拿块假的来糊弄我,这可就不是一个事儿。今日我必得将这些「瘠奴」全都带回去!”
羊白却毫不慌张,轻笑一声慢道:“先生是外乡人,有所不知。养神石本就是我琼苏至宝,信者不可相易。神石易主本就会化为普通石头,当初你非要,我当你是要这石子有所用场。也怪我,未曾多问您一句。不过您方才也说了,生意就是生意,我的神石是真,这几个「瘠奴」您今日自然也不能再带回去。”
旅商吃了哑巴亏,气愤离去。八名「瘠奴」继续赶满街的牛羊,看架势,是打算硬撞下万年金的大门。
羊白走回青犽身边,低眉自嘲道:“昨夜幸得小神仙相助,方得以保家门。可惜这回是真让兄长说中了,我受扶风旅商蒙蔽,竟信了此世有金玉之价,贱同稻粱荑稗。”
“令兄所忧,未必属实。扶风世代以耀金九鼎奉养真雷童子,有言不实者,立遭雷劈,故见其族人一诺千金并非空穴来风。”
“可昨夜……”
昨夜万年金确被乔鬼撼动,青犽早先也因此觉得此物并不牢靠,不过他倒未曾怀疑过扶风旅商蒙蔽世人,只担忧羊白遇上的是乔装成扶风人的骗术高手。
可待与乔鬼交手后,他却有了另一种猜测。
“乔鬼之力,或浩浩无穷,发则逾百牛之众。”
可若真有百牛之力,破金门并非难事,又为何先前蛰伏数年,待到惊蛰夜才大开杀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