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去,他秦禹州,便死在了路上。
不久,宋长月也失了踪迹,只留下秦泷,照常上下学宫,然后突然就被人架到了龙椅上,他也不哭不闹。
他坐在高位,身旁总是站着一位看起来就不好说话的老人。那老人说可以,那自己便点点头;他说不行,那自己就要用力将那些奏折文书给扔下去,还要扔得颇具气势,奈何袍子过于沉重,所以常常是绊倒在椅子上,然后那人便眼疾手快地接住自己,也不发火,像摆弄瓷器似的将自己给放回去。
偶尔在学宫聊得欢了,秦泷从同窗口无遮拦中得了点密辛,也会同那老人说道,次日上学,却不见了那所谓同窗,问及夫子,只说是那人家中另有安排,此后,便再也不会来了,秦泷则望着那人未来得及收拾的笔墨和一些散乱的纸张愣愣出神。
说起秦泷的求学之路,不上朝时,天蒙亮他便得起床,睡眼惺忪地由几个自小便在一旁照顾他的宫女替他洗漱更衣、理发挽髻、举案喂食,完毕后迅速出了后宫,同那匹比自己年岁稍大一些的灵州飞骏碰额,再任凭那颇具文人气质的马夫将自己抱进怀里,长鞭一扬,不多时便能到达学宫,接着便是有学宫的人接待,那马夫则就地修整,直到下学。
如此,又过了一年,适逢秦泷七岁生日。
按照一贯传统,这几日定是要举国欢庆,大宴异国来宾,赦免一批罪行稍轻的囚徒,以此来高歌在位帝恩,可轮到秦禹州便不一样了,轻飘飘落下“一切如常”四个字,便又继续南征北战,把边界线不断往外推,后来实在是身体有恙,不得不返回朝堂亲自打理政事,这才作罢。
于是轮到秦泷,便显得更加凄凉了,不说后宫越来越冷清,许久不见母后父皇,他便是再天真也知道了个大概,更别说还有满朝文武和他那群同窗偶尔吐露些闲言碎语。
此刻,他正跪在某处大堂里,按照随行之人的说法,南北来回近乎两月,全身而返根本不可能,只有将陛下装入骨灰盒,才能及时落叶归根,进入宗祠受人供奉。
秦泷跪了一会,觉着膝盖有些疼,想挪一挪,却是双腿发麻,怎么也站不起来,本就有些泪花地秦泷止不住地开始大哭,这一角,在本就哭声阵阵的大堂里显得极为不起眼。
纵使他是皇帝,可在整个秦氏宗族里却要排到末尾,更别说他这外人看来如傀儡一般的身份,所以也基本不会有人关注他,即使有,更多的也是向站在他身后的那位老人作揖行礼。
秦泷哭了一段时间,过于疲惫,终是支撑不住身体,就那么躬着身子,以脸抢地,睡着了。
不觉午夜已至,受寒意侵袭,秦泷这才悠悠转醒,可这种睡姿带来的结果,是近乎失去知觉的全身麻痹感。
一只布满老茧的大手适时出现在自己眼前,用那布满鱼鳞般死皮的手指勾去他眼角的污秽,另一只手从他的脖颈处缓缓向下拍捏,一直捏到脚踝。
最后将秦泷缓缓抱起,让他头自然垂到自己肩上,缓缓向外走去。
“人生在世,困苦何多,此间便只你一人了,大道难堪啊,小十四。”老人一边走一边说道。
秦泷头耷拉在老人肩膀上,看着白绫纷飞的大堂逐渐落到身后,那分明是灯火通明处,却让自己一度感觉如坠冰窖。此刻由老人抱着,入了这这片黑暗,鸡皮疙瘩消退,这才觉得温暖了些。
“对了,小十四。”
老人突然止步,单手托着他,另一只手在怀里窸窸窣窣地摸索着什么。
不多时,一把匕首被塞进了他手里,触感温润,纹路细腻,有股淡淡的金属味道。
“诞辰之喜,无物相赠,这是你娘的信物,算是物归原主了。”
秦泷有些出神,印象中,无论是对于节日还是生日,似乎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唯一的差别便是自己偶尔能见到宋长月,且她经常是同那马夫交谈,等自己出现之时,便又匆匆离去。
“小十四,生日快乐。”
秦泷微微愣神,便笑了,泪花都掉进了嘴里。
“国师,朕以前便觉得,你没那些人说的那么坏,甚至是有些好的。”
他埋头在郑爽肩头抹了抹,继续说道:“现在我觉得,你就是极好的。”
赵爽闻言,同样也是一愣,随即少有的,爽朗地开怀大笑。
“哈哈哈哈,足矣,足矣!”
堂堂前一国之君,布灵不过两日,便撤去了灵堂,匆忙间入了宗祠,连帝陵都不曾修建,剩下的,只有祠堂的一块牌位。
秦泷又回归了如常的生活,至于朝堂之上,他直接便是不去了,放言:“唯郑国论断。”
此言一出,举秦皆惊,猜忌着郑爽已经完全将小皇帝架空之类的,暗流也正如秦禹州猜测的那样,各地州郡揭竿起,准备推翻这个赵权的大秦天下,拥护正统,而后待兵强马壮,这所谓正统的说辞,也懒得再提,然后便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相国,南山州沔水郡、褚豪郡、点山郡等十余郡下人马已经汇集......”
“无妨,一群愚民,临时起意,不谙兵道,走不到我大秦都城。”
灾年如是,起义军尚未踏过南北分界,便因粮草与内部权力划分等问题,一番混战后四散溃逃。
赵爽和秦禹州的判断都没有任何差错,无论是大致的后续发展还是朝中势力更迭,基本都在可控范围内。
但是还是那句话,人算不如天算,这天朝廷之上又来人了。
仍旧是一袭白色长衫的书生模样,腰间佩剑,却不是之前那人。
“宋长月诞下的野种,现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