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历二四一年,西秦当朝皇帝秦禹州崩于南巡途中,六岁太子秦泷顺位登基,权臣赵爽以其年幼摄政。
时秦禹州四十有二,正值壮年,身高八尺,一身浩然龙气,大有天下之势,尽收于股掌的风采。
可正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且不说这一国之君是不是死于非命,纵然是又如何,观这朝野上下、庙堂内外,或是贩夫走卒,或是文人雅士,无一不对此讳莫如深,所以他这一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也便成了笑话。
太子秦泷,过于年幼,不得半点饭后杂谈,只是有人谈及摄政王赵爽之时,偶有人记得,当朝似乎还有这么一位小皇帝,倒是秦泷之母——宋长月值得说道说道。
宋长月是何许人也,没人知道,但就是没人知道,才是越发令人疑惑。只知此人生得一副绝美的皮囊,身姿婀娜,肤白胜雪,似是凭空出现一般,待秦禹州昭告天下之时,她的身份便已是一国之母了。
此诏一出,举国皆惊,于寻常百姓士卒而言,最多好奇此人从何而来,又以何上位。士族大绅则考虑得更多,那宋长月也不知是使了何种妖法,竟令秦禹州只好她一人,好些个各怀心思的大臣们打算把自家女儿明码标价扔到后宫的打算也不得不就此中断,于是后宫三千,便只了剩三千空舍。
对于这些空舍,早两年还有人按部就班地打理维护,后来处理了一批贪官污吏,为了避免这些个屋舍的维护费再被胡乱申报、挪用,秦禹州干脆就不批了,空着那便空着吧,也用不着,这三千空舍,便又成了一堆烂砖碎瓦。
宋长月诞有一儿一女,传言女儿落地夭折,于是秦泷便成了独子。
帝王家有自己的圈子,秦氏一族,并非只有秦禹州这一支血脉,所以各个王爷大大小小的子嗣按次序排下来,太子秦泷位居第十四位,便落了一个小十四的名头。
秦禹州偶尔到访学公宫,间隙听闻那群同族的公主少爷一口一个小十四,看着自己儿子闻言便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有些苦笑,但也暗暗记下。
他这皇帝当的,公事一堆,家事却有些简单,按照他父皇的说法,本不该如此,迫于政治需要,一些必要的联姻是不可避免的,偏偏到他这一任不依先例,手段之强硬,朝中竟无人敢有异议。
家国不能两全,作为一国之君秦禹州兴许更多考虑的是大大小小的地方天灾、边境纠纷等等,鲜有顾家,无国之家,不过是缥缈风雨中的一叶扁舟,不过是烈日灼灼下搁浅的游鱼,哪怕他是皇室。
可这样一来,同自己亲儿子之间便有些生疏。
直到后来有一次,他试探性地轻轻叫了一声:
“小十四?”
五岁半的秦泷闻言先是疑惑,而后有些委屈地跑到他面前。
“父皇?”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秦泷开口认了他,之后便是南巡帝崩了。
因为在此之前,朝堂之上来过一个白衣男子,腰间一柄长剑珠光宝气,尤为显眼,说是抵得过这朝上数座大殿的价值也犹有余地,一袭白衣飘飘然,当真有如画中出落的翩翩剑仙。
此人面对八尺高的秦禹州不露任何惧意,对谈之间,左手食指指甲轻敲剑柄红色宝石,发出细碎的敲击声。
当时在朝的文武百官皆是汗毛倒竖,不知这究竟是何许人也,竟敢于大殿之上有此作态,且不说这秦禹州性情如何,便是他不作回应,那也会有人来教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书生。
朝堂之上,再怎么轮,也轮不到你个绣剑书生站在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上趾高气扬!
“也不对,有一点,你们说的不对。”白衣男子抬起右手,竖起食指摇了摇,“于你们而言,我是万人之上。”
他左手一点腰间佩剑,众人只觉一阵罡风划过,抬袖掩面,等他们垂下双手之时,皆是目瞪口呆,浑身战栗。
只见大殿正门那一侧,哪里还有什么墙壁和门框,只有一个被削得无比平整的矩形框架,连着石板和地面,一直往前延伸,到达空中断却,而后又在遥远的山头上那座木塔腰身挖去一角,这才完全消失。
“也只有万人之上。”他这才又吐出几个字。
“既然你也不愿见我,如此甚好。”他似是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若真是你的选择,那我也便允了。”
只消瞬息,他人影已是不见。
秦禹州望着分明不算空旷的大殿,觉得有些寂寞难耐,又觉着有些累,他便就地坐了下来。
这把岁数,也不算很年轻,万一早年不小心死在沙场上,还没有今天的光景,这样想又觉得自己还是算运气好的。北边的战事短时间内是没法休止,还需叮嘱那两个老家伙,做好长期准备。这朝中的布局,也是来不及,那便就地处理,至于后患则没时间考虑了。东隅小国来拜,素闻该国德行有差,怕是假归附以渗透我秦。
今年天灾宁人耗尽心神,北旱南涝,北地尚可南迁,也有低洼处凿而为井,勉强也算过了;可这涝处,是避无可避,着实是尽绝生机啊......
再南下一次,不说把水患处理掉,最不济,也要有所......
念头刚到这,却是被一双手给环抱住了,然后便是轻微近乎不可闻的呜咽,她泪水浸湿了自己的后背。
秦禹州大手抬起,左手握住她的小手,右手则轻轻拍打,以表安慰。
他们身旁,则是冲天的惨叫声,大殿内,名字被列在某项名录上的高官大臣,他们逃窜、哭喊、吓得就地坐下、异物横流,皆是被一一就地斩首。
“说不定,我处理完南边的事情,还能回来看看你们呢。”
“先皇已去,爽虽恃权凌弱,心思诡谲,但对于我秦却是忠一无二,昔年在外,朝中大多事务尽数交于他协同处理,也算中规中矩,届时小十四免不了坐会儿空椅,想来有心人会拿此事说道,一门心思假拥泷儿,不过是为了造反有道,师出有名罢了。”
说到这,他又拍了拍那双手,宋长月会意,缓缓松开,随他一同起身,朝殿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