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瞬间,张朔想过要不算了,自己和安拂耽延仅仅萍水相逢,为此赌上性命,太不值得。随即,哥舒真金引领突厥护卫们在雪山谷道中高呼的场面浮上心头。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了红石烽的墙门。
夜色茫茫,伸手不见五指。
张朔环顾周遭,完全看不清远近情况,暗自计较:“对方提前灭掉了灯火,现在敌暗我暗,哪一方先暴露方位哪一方就将处于下风。他们肯定会朝着墙门方向移动,我要是候在这里,无异于自投罗网。”
他回头看了两眼,内室的羊油灯也已经熄灭,略微放心,随手捡了一块石头,朝前方扔去。
当是时,但听“咻——咻——咻咻咻”几声尖啸,对方果然朝着石头落地之处放箭。他趁机悄悄挪出门外,同时心中暗念:“一、二、三四五......嗯,至少有五个人。”
黑暗中,有人叽里呱啦说了几句话,张朔大致听懂,的确是突厥语,内容一半在骂骂咧咧,一半在表达奇怪。
“该死的畜生,我们被骗了!”又有人愤愤说道,“那狡猾的恶魔一定就藏在那烽堠里头,咱们葛逻禄的勇士,怕什么,冲进去将他剁碎!”
“葛逻禄,好家伙,看来我的猜测没错,劫持驴车的马贼里,当真有踏实力部的人。”哪怕心里早有预期,张朔依然感到震惊,“那黑袍女子究竟是什么来头,能让踏实力部如此费尽心机。”
这时候,墙门方向窸窸窣窣地响,想必是一个穿着皮靴的人走到了近处。
手中短弩早已开弦上箭,张朔当机立断,扣动悬刀,随着“嘭”一声清响,“啊——”,墙门处当即传出凄厉的惨叫。
“中了!”
张朔大喜,心在狂跳,但他并没有被小小的胜利冲昏头脑,仍然保持理智,立刻往驴车方向转移。
果不其然,中箭之人受伤未死,大叫:“箭是从我右手边射来了!”
然而,他的伙伴们明显有些踌躇不定。
“用的是弩箭,这个伤口与胡杨林中的死者一样。”
“走吧,走吧。除了驴车,还有三匹马,他们一定人数不少,在这里布下了陷阱。回去禀报小叶护,请他派更多人帮助我们。”
“绝不能进到门里!”
“......”
墙门口的葛逻禄人七嘴八舌争吵起来。
“杀了他们,一个活的都不要留!”中箭之人粗喘着气,声音中透着深深的恨意,“他们杀了我们好几个伙伴,必须报仇。”
“塔勒,你的伤太重了,不及时医治,只怕危险。”
张朔听了,心想:“这些葛逻禄人军心已乱,意见不一,如今正是彻底摧垮他们战斗意志的最好时机。”
咫尺外的驴车边,拴在车辕上的三匹马正低头吃草,他用佩刀将其中一匹马的缰绳割断,并用力在马的屁股上狠狠拍了一下。
马儿吃痛受惊,立时撒开四蹄跑了出去。
“不好,后方还有敌人!”
墙门口的葛逻禄人觉察到黑漆漆的后方惊马飞奔,无不紧张,开始骚动。
“我们要被包围啦!”
其中心慌的居然忘记了处境,当场拿出火折子吹气,想看清状况。张朔抓住机会,又射出一支弩箭,结果这次射偏了,扎在门边土墙上,但仍然吓得葛逻禄人赶紧灭掉了火折子,开始互相叫骂。
“你这个蠢猪,想要害死我们吗?”
“走,走!”
“塔勒,走吧,别逞强!”
“......”
“咦,这里怎么有个小孩?”
张朔侧耳倾听葛逻禄人的动向,正准备放掉第二匹马,冷不防听见墙门方向有小孩的哭声,心头剧震:“不是让老者看好孩子,怎么回事?”
“这孩子是烽堠里的,抓住她,别让她跑了!”中箭之人大声疾呼。
“糟糕。”
情形急转直下,张朔心乱如麻,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如果继续潜伏,葛逻禄人十有八九会被吓跑,但会带走孩子。如果挺身而出去救孩子,对方人多,自己一旦暴露,胜败之势恐怕就将逆转。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自己行不行。”
千钧一发之际,容不得细想,张朔选择了出手。他解开其他两匹马的缰绳,而后跳上驴车,疯了也似鞭策驴子,直向墙门口冲去。
葛逻禄人猝不及防,当先被撞倒一个,驴车失控,再度朝一方倾斜,险些翻过去。
张朔顺势滚下车,扣动短弩,当头一箭,近距离又射翻一个。
“去你的!”
另一个想逃,他挥刀斩击,慌乱中错将刀背用成了刀刃,虽然没见血,却还是凭借强悍的力道将人给打趴在地。
“魔、魔鬼......”
先前中箭的葛逻禄人坐在地上,唇齿颤抖。
“内室着火了......”
张朔站在门口,烽堠内不知怎地竟燃起了腾腾火焰。火光映照在他的脸颊上,青筋暴起、须发皆张,浑似金刚怒目。
“孩子给我。”张朔举刀,对准最后一个站在那里的葛逻禄人,语气和眼神一样冰冷,“否则放你的血喂羊。”
那葛逻禄人退后两步,松开紧攥着孩子的手,结结巴巴道:“给、给、给你......”
“你不杀他,现在死的就是你。”
张朔又想到了这句话,起了杀心。然而当他牵起孩子的手,看着孩子噙着泪水的双眼,终究没有让鲜血沾上孩子天真无邪的脸颊。
“走吧,不要再回来了,否则等待你们的只有刀锋和利箭。”
“你......你给我等着。”中箭的葛逻禄人被同伴扶起来,“我叫塔勒,碎叶水边的踏实力部就是我的家。你有胆量,就留下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