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不敢的。”张朔冷笑,“我叫张朔,来自大唐。”
“张朔......大唐......”中箭的葛逻禄人怔了怔,继而咬紧牙关,一挥手招呼同伴,“都记住这个唐人了吧,走!”
在场的葛逻禄人或伤或晕,倒是无人死亡,还能行动的把行动不便的推上马,挥起马鞭连催带打,不一小会儿全部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内室堆着不少干草木材,火焰逐渐变大,缠绕梁木哔剥作响。
张朔心急如焚,对孩子道:“你站在这里,不要乱动。”说完,飞步往里走。很快,就见到黑袍女子斜倒在木桌边。
“夫人,你没事吧!”张朔将黑袍女子扶起,感觉到她浑身都在发抖。
“没事,那老人家,他......”黑袍女子说着说着,泪水夺眶而出。
张朔顺着她的目光急视过去,老人竟然倒在血泊之中。
“这是怎么回事?”
张朔三两步跨到老人身边,半跪查看伤情。
老人气若游丝,稍微翻身,左胸处赫然有一个血窟窿。
“室内黑得很,有人来抢孩子,老朽争不过,中了一刀。咳咳......”老人边说边咳嗽,嘴边全是血沫,“孩子,孩子......大唐......”
张朔正待施救,听得头顶“咯咯吱吱”的乱响,下意识地往后一躲,几块燃火的横梁木刷拉拉从面前坠落,砸到了老人身上,火絮漫天飘飞。
“壮士!壮士!内室要塌了,快些离开吧!”黑袍女子连连呼唤。
张朔回头看了一眼黑袍女子,又看到孩子站在门口痴痴地望着里头,纵然内心万般不甘,也只能对着老人默念:“老丈,你一路走好。”当下护着黑袍女子和孩子跑出了烽堠。
雨中的红石烽被烈焰吞噬,火光冲天,数十年的沉默仿佛在此刻完全爆发,用这最后一次燃火,将四方原野照亮如同白昼。
“呜呜呜——”
火光之下,黑袍女子捂面哭泣。
孩子懵懵懂懂,伸出双手,喃喃自语:“阿翁、阿翁......”
“当时漆黑一片,我听到老人家大喊‘抢孩子’、‘有人抢孩子’,想必是那群强盗冲进了内室,没想到他们竟如此凶残......”黑袍女子哭了一阵,拭着眼角的泪珠,泪眼婆娑。
张朔颇感意外,自思:“适才听到葛逻禄人在墙门口的谈话,他们应该没有直接进内室才对,不然怎么会意见不合,争吵起来。”转而又想,“或许有人趁乱摸了进去,黑灯瞎火的,完全看不清楚,也不无可能啊。”
纵然心中疑云难消,木已成舟,眼下并不是继续纠结的时候,张朔看了一眼驴车,毅然道:“我们走吧。”
烽堠火势太大,已经不可能扑灭,而且在旷野中扎眼异常,迁延下去说不定会引来更多的麻烦,况且自己和葛逻禄人结下了梁子,哪能坐以待毙。
黑袍女子微微点头,抱起孩子呢喃道:“乖乖,跟着姐姐走。”
孩子眼泪汪汪,扑在黑袍女子的怀里。
张朔见状,原本沉痛的心情得到几分慰藉:“黑袍女子来历不凡,孩子跟着她,不失一个归宿。希望她能健康长大,慢慢忘记今夜的苦楚。”
黑袍女子带着孩子先上了驴车,张朔去羊圈里转了转,找到一件破破烂烂的旧蓑衣,套在最外面,一转身,忽而发现干草垛下有东西。
他俯身扒开干草,先摸出了一把角弓,可惜弓弦已断,弓臂也被虫鼠啃食得多有残破,角弓下的牛皮箭囊,更是破烂不堪,要不是和弓放在一起,完全瞧不出形制。
“这些应当是老丈年轻时候在行伍的制式武备。”
张朔继续往干草垛里摸去,又接连找到一把长枪和一把佩刀,然而与弓腰的境遇相似,它们的木柄大多损坏严重,锋刃也是锈迹斑斑。
“咦,这是......”
张朔几乎整个人都探进了干草垛,在最深处拖出一个用麻绳紧绑着的长条状布包。比起长枪和佩刀,布包十分沉重,拖在地上沙沙作响。解开麻绳,摊开布包,里面竟然又是一把刀。
只不过,这把刀外形非常特殊。它的长度几乎达到七尺,是寻常佩刀的两到三倍。而且不同于刃长柄短的常规比例,它的握柄甚至比刀刃还要长数寸。更为怪异的是,刀刃部分两边开刃,刀锋处近似三角。只看锋刃,与其说是刀,更不如说像一把剑。
“该不会......这就是传说中的陌刀吧?”
张朔通晓唐朝历史,自然听说过威力大到号称可以让“人马俱碎”的陌刀。只是无论各类武经典籍还是出土实物,都从未展现过陌刀的真实面目,如今得以亲眼见到,依然震撼。
他双手提刀,不禁咋舌:“这刀恐怕有十余斤重。”继而尝试着挥刀劈砍,发觉哪怕能挥动,却根本不得力。
“如此重量的刀,恐怕不是这么用的。”
身体原主人惯用弓弩短刀,可是关于陌刀,记忆中一片空白。
“老丈年轻时想必身手不凡,这把刀虽说也有锈蚀,但少得多,稍加打磨就能恢复如常,看来是他最珍爱的兵器,往日里没少照顾。”张朔以刀拄地,心绪似乎飘飞到了当年那个金戈铁马的时代,“有机会得找个师傅好好学一学,要是能运用得心应手,再有敌人敢来,定给他们个‘人马俱碎’!”
三两滴冰凉的雨打在脖间,引得张朔猛一激灵,神思也戛然而止。他将陌刀重新包好,扛在肩上,走回驴车边。
“怎么耽搁了这么久?”
纱帘被掀开更多了点,不见其人,先闻其声。
“没事,这就走了。”
张朔敷衍两句,稍稍抬头,即便给雨雾糊住了双眼,他仍能看到从车厢内露出的半阔脸颊,丰润而雪白。
经此一遭,张朔倒没了顾忌,临时改变主意,不再往山里走,而是向北转进荒原大道,直趋俱兰城。算一算时间,只要能在日出之时抵达俱兰城近郊就安全多了,那里商贾旅客往来繁杂,葛逻禄人也不可能当众乱来。
张朔重新驾着驴车出发,一路心无旁骛,只顾向前,任凭风雨交加,统统置之度外。
再次抬头,天已肚白。
荒原大道,在一块突兀的巨石处形成十字路口。
路口有指路的木牌,还搭着不少简陋的铺子,这些多是附近粟特人开的小店,为途经的人们提供补给或其他服务。
张朔下车步行,这时候周围已经有不少铺子的帷帐掀开,准备经营。不时还有车马零星经过,都是后半夜雨停,就赶紧摸黑赶路的商贾旅客。
“俱兰城方向......”
木牌上的文字是用突厥文写就的,整体张朔看不懂,但“俱兰城”这个地名字符样式还是记得牢的。他确认了方向,正想去问问黑袍女子是否要在这里暂且歇脚,不防背后有人拍了自己一下。
尚未回头,后边声音先到:“怎么,把我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