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鳐扇动翅膀飞得越发高了。

渐渐冲进云层，雨行君抱剑斜靠在亭子里，小雨则轻轻拍着石头的脊背小声安慰。

她本无依无靠，虽然在凤来楼待了些日子也有些感情，却终不似石头是跟着邱掌柜长大的，所以她并不像石头一样伤心难过。

她扭头看了一眼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十方城，也有不舍但更多是对未来的迷茫。

出生没了娘，她是吃米汤养大的。

从小便知自己是个累赘，看着别人家娃娃有亲娘疼。

她也并不十分伤心或者嫉妒，即便亲爹将她卖了她也觉得，无非就是这样而已。

背着跟自己差不多大小的竹篓去买木炭，她也不觉得主人家苛待了她，她只知道背回这篓木炭主家会给她饭吃，就该是这样才对。

生了怪病后她的确慌过一阵子，拍了很久的门主家都没有给她开门，她将装满木炭的竹篓好好放在了主家门口头也不回的走了。

那天，十方城罕见地下了很大的雪。

她只能漫无目的的走，想着走到城外吧，冻死在城里总是不好的。

她见过下霜后，巷子角落中被冻死的老乞丐。

蜷缩着身子，光着脚，灰白的皮肤，龟裂的嘴唇还有那双半睁半闭的眼。

不一会就会有还活着的乞丐过来扒那死者的衣服给自己穿上，而那具尸体就这样赤条条横在那里，直到城主派来了人手，一张草席卷起不知被拉到什么地方去了。

她不想死在城里。

她只有一个念头，趁着身体还没有冻僵去城外找个荒地把自己埋了。

事到如今，也只能是这样了吧。

“喂，你死了没。”

突然的声音惊醒了她，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正躺在雪地里，眼前站着一个穿着粗布棉袄的少年。

他没好气的踢了自己的胳膊，又看自己想撑起身子就骂了句倒霉，伸手把自己扶了起来，还给她把身上的雪拍了拍。

只是他看清自己长相后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你是被扔出来的吧？”

自己并没答话，只是望了望四周，怎么还没有出城啊？

不过城门已经不远了。

木木然弯腰对他施了一礼，道了声谢。

迈着蹒跚的步子，继续朝城门的方向走去，自己脑子里什么旁的想法都没有。

只有“出城，尽量死在城外。”这一个念头。

一脚深，一脚浅，没几步，眼里尽是一片白色。

然后就又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她是被痛醒的，手脚又痛又痒还发烫，嘴里不停被灌进来又热又辣的烫水。

自己这是死了还是没死？

睁开眼四周漆黑一片，只有一个背影就着一盏小油灯正在拿着石臼不停捣着什么东西，她正躺在床上身上还盖着厚厚的被子。

“你醒啦，没死就不要乱动，手脚差点就保不住了，你要乱动可就浪费了小爷我的功夫了。”

小雨缩在在被里听话一动不动，只是石头问什么她就答什么。

没一会石头扶她起身又喝了碗汤药。

说是汤药其实那就是一碗汤。

生姜大葱胡椒泡在黄酒里煮开了就草草结束，冲在放了红糖的碗里让她喝下。

石臼里是些泡好的草药甩干了水后一点点兑上带巢的蜂蜜捣烂，石头说这是给她涂冻疮的。

“你老老实实躺着，饿了也给我忍住别乱跑，小爷我出去一趟。”

小雨听话的应了一声，她此刻又不想死了，喉咙里甚至肚子里都火辣辣的，但嘴里除了辣却能明显喝出红糖的味道，一丝丝甜甜的。

她想，若自己死了就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东西。

她也不知道这是哪里，不过既然救了她那就要干些活偿还。

嗯，等她伤好了就要起来，多少归置归置屋子，搬搬东西，这些她还是会做的。

再不行的话，待她好了，去外面挖些草药还了那个哥哥。

至于石头以后会不会收留她，会不会给她碗饭吃，她并没有想，只是想着城外哪里能挖到什么，想着想着便又睡着了。

再醒过来时，石头已经回来了，依旧背对着她坐着，嘴上骂骂咧咧。

原来石头是去吴家要她的卖身契不成，还被打了一顿。

她小心翼翼回了句不必了，那身契拿不回来就算了吧。

石头本就心里不痛快听她这么一说，无名火又冒出来连带着她也骂了一顿，看她像做错事一样又怯生生把脸缩回被子里，转过身不情不愿道了声歉。

“那身契是能说不要就不要的么，没了身契你哪都去不了，算了说了你也不懂，等你好些了我再带着你走一趟，大不了我就趟他家门口，你再拿捆麻绳到时候那家人不给，你就吊死在他家门口，看他们怕不怕。”

原来还是要死的啊？

不过好像也没啥大不了的，小雨只是乖乖地点头，既然这个哥哥让她吊死，那她就吊死好了。

过了几天她能下地走路了，石头还是背着她去了吴家讨要身契。

吴家人一看他们来了，一把推开石头就拽着她进屋。

屋子里一个老太婆正揣着手上下把她打量了遍，还专门撩起她的头发看了看那个肉瘤，裂开嘴漏出两排不齐全的黄牙满意地笑了。

言语间吴家是要一吊钱卖了自己，但小雨并没听进去，她只记得石头之前的吩咐，四处张望了下，看到烤火架子就立刻冲上去掏出麻绳要吊死自己。

那些大人先是被吓了一跳，但看着她那滑稽的样子又嘲笑着把她拉了过来，就一个烤火的架子还能吊死人不成。

她生气地哭了，又伤心又愤怒，张口咬了那婆子拉她的手，随后就挨了一个耳光。

那婆子捂着手还不解气又狠狠踹了她一脚吩咐人用那麻绳把这疯丫头捆了。

正这时石头翻墙进院正看见这一幕，那一脚端是狠毒，小雨直接飞出老远，蜷缩着身子捂着小腹。

石头立刻红了眼冲上去要同那婆子拼命。

一个是半截身子入土正惜命，一个却正是火气方刚要发疯，战局立断。

那婆子几乎被石头骑在身上打了好几拳。

小雨眼看石头被回过神的吴家人拉住，那婆子有了帮手自然是要报仇，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身上也不疼了，头脑一片空白三两步冲上去一头把刚起身的婆子撞倒，伸手拔下对方的银簪子就往腿上狠狠扎了好几下，看那些人又来围自己，心一横把簪子抵在脖子上。

“过来我就死！”

一句远不像小女娃娃的嘶吼带着哭腔立刻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即便她只是个使唤下人，但要是真的出了人命这也是要惊动城主的。

吴家人起初还不信这么个娃娃还能真敢戳自己不成，小雨立刻将簪子刺破了皮肉，看到血流了出来这些人才真的信了。

赶紧放了石头好好商量起身契的事，那婆子捂着腿讨要赔她腿伤的钱。

石头反笑了，谁扎的你你讨谁去，现在身契不在我手里，她还是吴家的人，要钱找卖布的老吴要去。

吴家和那披散了头发的婆子对视一眼，都是人精心有灵犀起来还会怕这么个半大小子，以退为进三两句就套出来这小子是铁了心要讨身契。

一唱一和间一吊钱的小雨就成了抢手货。

硬生生从一吊钱炒到了一百两银子。

最后被石头压到了五十两，再压不下去。

“五十两？！”石头气急握紧了拳头，这价钱够寻常人娶好几次媳妇的。

“少给老子装穷，别当我不认得你，你可是凤来楼的人。反正这丫头又丑又疯，今天我是留不住了也不敢留，要么掏钱，要么我立刻把身契给了人牙子，你告到城主那我也不怕你。”

“成！我这就去拿钱，你们要再敢打她我就去城主那告你个痛快，我告诉你，我凤来楼也不是只卖素菜的。”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