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发虚，想着他会不会不回来的，那可是五十两啊，她怎么值当，她怎么还得起。
“要不还是死了吧。”
她心里突然闪出这么个念头，但眼看着吴家下人又过来拉自己，簪子下意识又紧了几分。
吓退了众人后，她就那么僵在那里，心里一遍又一遍催促着自己。
“赶紧把簪子插进脖子里啊，赶紧死掉，死掉了就都结束了，来时不就和哥哥说好了，拿不到身契就去死吗？”
抓簪子的手颤抖着，就是捅不进去，因为她内心深处还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就像无尽黑夜中的一盏小油灯，像那难喝的汤药下肚，口中残留的一点点甜味。
“哥哥不会回来的，那是五十两银子。”
“可...可万一呢？”
小雨环视众人，狠狠盯紧了其中一个吴家的家丁，她刚才看到了，刚才混乱中数他最卖力，她还看见他打了哥哥肚子一拳。
那好！就是死她也要替哥哥出了这口恶气。
打定主意一会如何突然发难，朝那里捅能立刻要了这个男人的命。
一击不中或者成功得手后，再就朝谁去。
种种盘算后，那男人被这小女娃盯的后背发毛，小雨此时就如野兽，环视着这满屋子的猎物。
小兽随时准备发难，咬断其中一个羔羊的喉管。
“钱在这！”
这才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石头抱着一个粗布包裹便回来了。
小雨不可置信地回头望着那个人，不再是背影，而是红着脸，弯着腰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抱着包裹。
石头一步步朝着她走了过来，每走一步她的心就抽动一下，待石头走近再忍不住扑到石头怀里落下眼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哥哥真的回来了。
“怎么了，你们是不是又欺负她了？！”石头被这一抱立刻对着众人叫嚣。
吴家人也懒得跟他纠缠，分辨几句就拿了身契开始当场数钱，包袱打开又是铜板又是碎银子，且有功夫浪费，但他们也不着急，数钱的事，急不得。
石头盯着吴家人手里的身契，这丫头的奴籍总算能解决了。
小雨盯着石头，满脑子都是哥哥没有抛下自己。
吴家人盯着在数钱的手，赚了这下赚大发了。
只有那婆子盯着碎银子，这里面合该有她一份，想着想着就忍不住伸手自己去讨。
“叮！”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寒光狠狠戳了下去，还好老婆子缩手快，要不非得把手钉在地面上。
小雨握着簪子，狠狠在地面划出道刻迹。
“这是我哥哥的钱，你不许碰，不然我杀了你！”
那声音像是咬紧了牙硬生生挤出来一样，才十岁多的小孩子，话语间的戾气竟然让一帮成年人都有点发憷，吴家人心里反倒都有点庆幸，还好打发走了，这要留下来不定会惹出什么事。
钱货两清，石头接过小雨的身契又逐字逐句检查了一番。
“你不是不认字么？”
“你管我？小爷我自小就是识字的，平时诓你们逗个乐子，你们居然也信？”
石头看了身契没什么问题，小心叠好装进怀里，收拾好剩下的银钱拉着小雨就往外走。
留下老婆子跟吴家人扯皮。
“诶？怎么没我的一份，我也是出了力的，还受了伤。”
“你受什么伤，是我打的么？”
石头听身后的争吵声起，心里多少舒服了点，但一想起赔进去五十两银子还是心疼地不得了，捂着心口叹气。
“哥哥，你怎么了，不舒服么？是不是刚才打架哪里伤到了？”
“我说你能不能盼我点好，为这么张破纸花了小爷我五十两啊，小爷我攒多少年的体己才攒够，就这么没有了啊。”
石头一边哭嚎着一边将身契掏出来，拉着小雨的手递了过去。
“以后你可要对我好点，端茶倒水捏腰捶背，我要你站你不许躺，我要你向西你不能朝东，矜矜业业，为奴为婢，不能顶嘴...”
小雨只低头微笑，一边将身契塞回石头怀里一边听着石头给她立的那些规矩，听来都是不把她当人使唤但她心里却暖暖的。
因为她知道的，哥哥不会这样对自己的。
两人一个说一个听，石板桥上的积雪融化大半，十方城本就积不下雪，傍晚的太阳温和而不刺眼。
小雨跟在不停絮叨的石头身后，浮雪下坚硬的石板，已经化冻的小河，不远处商贩的叫卖声，还有夕阳下向上升起炊烟的人家，她第一次对未来有了确定的感觉，踏实的感觉。
“诶，你们就这么走了啊，伤了我这么个老婆子不赔钱，还想溜?”
显然那老太婆没从吴家人哪里分到好处，一对小脚羊蹄子般飞快，赶上石头二人拉住小雨就不松手。
石头还想好好跟这婆子大吵三百回合，小雨刚才还带着笑意的脸却冷冷看了那只抓住自己的手，再看了一眼这个老太婆。
那老太婆被小雨那眼神吓到，几乎是一边后退一边本能的松手却反被小雨一把握紧了手腕。
“你...你要干什么？哎啊！”
石头都没反应过来，小雨竟直接朝那老太婆撞了过去。
刚化冻的石板，还没站稳的小脚，一把抱住后两人齐齐从桥上掉进河里。
那老婆子会水，几次冒头想要游上来，但小雨一次又一次把她按进水里，双腿环住她的腰，一手扯住她的后脑的头发另一手就要去扣她的眼珠子。
耳边除了水声还有小雨阴森森的声音。
“我要你死！我要你死！”
便是水鬼索命也无这般恐怖骇人。
片刻后二人被路人合力捞了上来，石头赶忙脱了外衣把小雨围起来。
“我说你有病啊！不要命了么，老子刚花了五十两你知不知道！”
小雨低头听着，但眼睛却斜盯着一边的老太婆，老太婆满脸抓痕这次不仅破了相，也是真的吓破了胆，拉过一边的路人哭诉说这个小娃娃要害她。
路人看了一眼，一个是缩在少年怀里瑟瑟发抖的小女娃，一个是身宽体胖的老妇人，这不鬼扯么？
石头不乐意了，起身搂着小雨对那老婆子狠狠啐了一口。
“来来来，大家来看，这老太婆真不要脸，一个人牙子要买我妹子。我有良心啊，再穷都不能卖亲人，她倒好，看我俩孤苦无依竟然想当街抢人，被我发现后还拉着我妹子不放手，居然还跳河了。”
“你放屁！老娘是什么人牙子，我是马戏班的，这姑娘说好了去我们那的，被你小子横插一脚。老天爷你们欺负人还不认账，我老太婆...”
“哎呀我那早死的爹娘的啊，你们看看啊，你们一死就有人要你们的孩儿去当花瓶姑娘啊！”
石头抢先一步坐在地上抱着小雨哭嚎，小雨也配合着哭爹喊娘，还说这老太婆打她。
很快围观的人就多了起来，老太婆眼看遇见撒泼状元还不死心想起身再去抢人。
那些路人的职责她脸皮厚也不在意，但远远看着石头怀里的小雨正扭过头看她，嘴上是哭，但那只独眼却冒着渗人的寒气。
她怕了，再纠缠也无用，只能在一群人的怒骂声中灰溜溜逃走了。
从此小雨就跟在石头身边了。
石头嘴上总是难听的，但干完活会一边骂她笨一边教她认字，会买一罐花生糖象征性吃一块剩下的说不好吃就丢给她，会刻意瞒着她去求后院的其他伙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小雨很少说话，因为石头总是有说不完的话，要么是教她为人处世的规矩要么就给她讲那些道听途说的奇闻轶事。
小雨有时候在外面会被别的孩子欺负，石头会给她报仇但也会嘱咐她不可以还手太重，不然容易惹上麻烦。
“你不是很爱哭的么？你哭就好了，只要女娃娃一哭，男娃娃怎么都不占理了，记住了吗？”小雨依旧是点头听着。
可男娃娃哭了，又是会是谁不占理呢？
小雨安慰着石头，远处的太阳一如往常耀眼明亮。
云海上一条巨大鳐鱼煽动翅膀，搅风弄云之间，十方已在千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