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这位菩萨至今为止看上去都像是慈悲温和，也没有要把他们弄死的意愿，那么问一问这种问题也很合理吧？

菩萨不答，再一次，它却问道：“为何——总是执迷？”

同样，再一次地，小白问道：“难道我们便不挣扎了吗？”

“你们的挣扎本就是天理注定，结局也是注定。”菩萨说。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想，你才成为不了真正的菩提萨埵。”

而白泽昂起小巧的脑袋，眼神灼灼，语气冰冷，仰望着那比她高大伟岸不知多少倍的菩萨，却好像是在俯瞰一样：“我的所思所想皆出于己心，会做出什么行为，都是自己的判断，而行者们也是如此，他们自己要去寻菩提，他们自己要去梵行，一切皆是自己的选择，我们皆有自己的【觉悟】。”

“你难道就没有感受到吗？难道我们就没能让你感受到哪怕是一丝……心痛吗？”

而菩萨俯瞰着小小的人儿，它的面孔远远超出了旅人们的理解范畴之内，那是一片无垠星河？那是一个巨大的类人的佛像？那是一个由数字和符文组成的信息编码？——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尚未干涸的血泪。

凄怆无比，如同世界的创伤，长久地、惨痛地、干涸的血凝固于菩萨的面孔之上。

那菩萨泪流满面。

“正是因为感受到了，才更加……绝望。”

它看着世人，无论是旅人们，还是依旧受困于它体内的行者们，爱怜而又凄怆：“你们……已经成长成了何等丰润可口的果实？”

“假以时日，一定能更加成长，变得愈发甘甜多汁，在被食用之后，甚至还能留下一颗足以生长成另一棵树的果核。”

“你们越有觉悟，我便越是痛苦。”

██——

忽而，听见了一阵难以理解的声音，那似是宇宙的悲鸣，世界的撕裂——只见那比宏大更宏大的菩萨忽而撕开了自己的胸膛，揭开了那物质实相的臭皮囊，在那皮囊之下，是无限流转的禅心觉悟。

那觉悟金光璀璨，是一位五行袒露的心，可是那金光之中却有鲜红，那鲜红如跗骨之疽扎根于菩萨的心中，不断地蚕食，不断地蔓延，纵然它的体型比起那五行之心只像是宇宙中的一片星河般不值一提，可对于渺小的旅人们而言，它又是如此庞大而又熟悉。

——觉悟，是不灭的。

昔日那刀兵的实体在旅人们的手中破碎，可是其中蕴藏的觉悟却仍然不灭，仍然深深捅进了菩萨的心中！

在菩萨指尖与刀兵接触的瞬间，在刀兵虽然被压迫，却并未折断，反而令菩萨流血的瞬间，这柄刀便真正刺痛了菩提萨埵，令它的肉身流血，心亦是流血，时至今日。

只要行者们的觉悟有一日不曾动摇，这柄刀便一日不灭！

这柄刀上，甚至仍旧留存着伏慕云和小白不灭的觉悟！

“比你们两位想象的更为严重，只因为这些觉悟，我受伤了，肉体的伤愈合，心却撕裂，久久流着血。”菩萨泪流满面，“如此下去，你们一定能找到菩提，一定能成为觉林……这是何等耀眼的觉悟？生活在昔日释迦摩尼净土的我们也未曾有过如此坚定偏执的决心，昔日的阿罗汉不如行者，而昔日的菩萨……只要他们不死，未来也一定会被超越。”

“可是——他们没有未来了。”

那菩萨竟是嚎啕大哭起来，落下的大雨宛若覆世的浪潮，将它手中的小舟淹没，整个极乐叶真如一叶扁舟在风雨中飘摇起来，菩萨大哭道：“白泽，如果你还是天人，那你一定也能看见，他们死定了！明明是一颗颗璀璨的星，却要变成了沙海里一颗毫无意义的流沙，成为无尽沙海中的一员，所谓的菩提，所谓的觉林就是这样的结局啊！”

菩萨的声音中蕴含海量的信息，每一个字节里都蕴藏着凡人无法接触的隐秘，它似乎是说了什么，可是伏慕云和小白却无法理解——他们只能听到上述的言语。

可是——比他们更强大的存在却听懂了。

“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菩提……”脚下的极乐叶发出心声，“尊者……尊者……就一定只能残酷至此吗？”

极乐叶上禅定的禅心不答，斗笠之下，却有鲜红的泪水滴落。

那巨大的菩萨还在哭泣，可是伏慕云和小白完全听不明白，茫然无比，而那菩萨低头，抬起托着他们的手掌，朝向某个方向——这时一整个宇宙都在带着他们移动，其速度远远超越光速，而他们却连一丝一毫移动的动荡都没有察觉，只有整个世界在菩萨的泪海中摇曳。

四面的场景变得混乱而迷蒙，所谓的时空在五行眼中也几乎没有秘密，可以被观测，可以被影响，菩萨这一伸手，便将他们带入了时空另一侧的冥冥之境，那风雨雷震的凄怆之声亦在他们耳边响起。

“你们还没有看到吗？看到它的出现？！”

只见在那无尽时空的彼端，在这没有时空的虚海内的前路，一位三头六臂的阿修罗回首望来，与菩萨掌心的旅人们相望。

那一刻，因果纠缠而汇聚，他们的心因而交织，无穷的苦痛，无尽的战火，乃至于滔天的泪海铺天盖地，阿修罗站在这无限的鲜血与烈火之中，如此平静，而又满怀忿怒。

——时光滚滚向前，众生始终存续，这地狱的人间有无数的凡物，无数的有觉悟者，无数的行者，他们如同江水浪涛，在起浪之时是如此的声势浩大，虽然终有坠入江水粉身碎骨之时，可谁也不会在意，因为一浪更比一浪高，滔滔的江水，有着连绵不绝的浪花。

在这阿修罗的身边，满是这样鲜红的浪花，而阿修罗亦是浪花的一员——它是最高的一浪，最前的一浪，永远向前，永远高昂，有如它身边的战火一般永恒，阿修罗王六臂皆是刀兵，它的浪花永恒不绝。

也如浪花一般——

七叶尊者中年时，新月尊者方是少年。

新月尊者中年时，七叶尊者已老。

而今——新月将老，这世上总会有新的浪花，新的少年挺身而出。

在那遥远的未来、既定的未来，它必定诞生，它已然诞生。

脚踩着那终究坠落的大船，继七叶与新月之后，新的少年已然长成，最后的王者从地狱中站起，自尸山血海中走出，它不是尊者，不是佛的弟子，其三头六臂，果报似天而非天。

所谓的阿修罗王，否天之王就此诞生。

他将带给世界永恒的战火，这世上再无解脱可言，是生是死，皆在那红莲的地狱之中，任由泪与血染红了地狱的汪洋。

故而，在未来，亦有世人称其为——

【永恒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