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的地狱里,暧昧了时空。
这世间万物因缘际会,因果纠缠,注定的因引发注定的果,栽下过去的种子,便结下未来的果实,旅人们在这虚海之中,回首望去,能看到过去的往事,向前遥望,亦能看见未来的果实。
于是,便看到它,便看到祂,便看到他。
是脚踩着坠落之大船方能诞生的它,是在那比未来更遥远的未来或许能够【成就】的【祂】,亦是许多年前,曾有过一面之缘的他。
“我们见过他……”伏慕云呢喃道,“那时他还是个八卦,从我们的身边走过……难道哪怕短暂同行了一刻,我们的时光依旧不同,在我们前进之时,他已经去往了对于我们而言遥远的未来吗?”
那否天之王,红莲之王,永恒的尊者——其面孔,他们未曾忘记。
那是曾从他们身边走过,与他们点头致意的八卦,其玄与明融合如一,不借助任何工具辅助,便评价自身的力量行走于虚海地狱之中。
“你们所见过的那个人,是他,又不是他。”菩萨的声音从时空中传来,“你们见过的那位八卦是尚未成为永恒尊者的他,而你们现在看到的,是他注定的未来——在这虚海里,没有过去与未来,一切皆是现在,故而当我看他,他便也回首,能从那遥远的未来里看到我们……在那你们所无法理解的冥冥境地,因缘际会,他已然诞生。”
菩萨呢喃道:“你们知道他的诞生意味着什么……”
旅人们涩然,他们能看到那位尊者身上显露出的信息,故而他们知晓——那位尊者的诞生,代表着大船的坠落。
行者们艰苦梵行,只为了寻找菩提,只为了造一艘足以度过生死瀑流,再度令他们飞向天穹的大船,然而,这位尊者正是在未来经历了大船的坠落,乃至于与此相伴的无穷尽的战火,方能成为尊者,成为带来永恒战火的阿修罗王。
而他已然诞生。
在那注定的未来。
——真是不可理喻!小白想要这么大喊一声,却喊不出来。
因为,在不可理喻的天人道上,这是完全可能、合理的……
天人是一种完全无视时空因果的存在,而那位尊者……光是管中窥豹的强大,就已然令人悚然至极,如若不是被菩萨的五行伟力保护,恐怕伏慕云和小白在见到他的第一生灭就已然死掉。
既是尊者,永恒尊者离天人自然只有一步之遥,而作为整个双树净土无穷岁月的第三位尊者,也是最后一位尊者,他是无穷海浪里最大最高的一浪……理论上,他比新月尊者和七叶尊者还要强!
小白对尊者的境界缺乏了解,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但她本能地感觉这位尊者的伟力与其他尊者有着根本性的不同。
他的伟力,已然无限接近于天人造化——也因而,拥有了部分近类天人的特质。
他已然在逐渐出离时空的循序因果规律,既然在未来的有朝一日他必然诞生,那么这位几乎无视了时空的尊者……自然也可以存在于现在,起码是虚海地狱里的现在。
他的存在直接证明了被众生寄予希望的梵行毫无意义,穷极所有造出的大船也必然坠落,一切的挣扎都只是为了造就更加甜美的果实,往后未来,只有永恒的战争与苦痛。
“因为标准时间轴的缘故,目前的永恒尊者只是一个存在于虚海里的未来投影,只有等到众生造就的大船真正坠落的那一天,它才会在现实真正出现,既然它还不是天人,就终究无法真正摆脱标准时间轴。”菩萨垂泪,“可是……对于这个世界注定的未来而言,未来是否到来,又有什么区别呢?”
“就算你们无法理解行者们的梵行究竟会迎来怎样的终点,与永恒尊者有过因果的你们,也一定能理解那无论如何绝望的未来。”
“阿修罗果报似天而非天,那最后的阿修罗王只会带给世间无尽的战火,造就无尽的痛苦……却无法带来救赎与解脱。这一切都是天理注定,战争是最为肥沃的土壤,众生的怒火与鲜血一定能栽培出最为甘甜的果实,那阿修罗王,便是为此而生。”
“无忧无虑的旅人们啊——”那菩萨泣泪道,“你们说,看得到这一切的我,该如何是好?”
之前,菩萨老说着什么天理注定,却从未拿出过什么实际的证据,可是如今,证据出现了,如此深刻,叫人失魂落魄。
他们从未想过能够证明天理注定的证据……会是一个注定出现在未来的存在。
这一切并非梦境,也不是心画,没有一丝一毫的虚假,他们看到了,感知到了,观到了。
时至今日,也依旧在看着。
那遥远未来的阿修罗王回首,凝望着来自于遥远过去的视线,他一面慈悲,一面平静,一面闭目,从神情上看没有一丝一毫的战意与怒火,可是那燃烧于阿修罗身边的红莲业火却是那样炽盛,每一丝灼烧的火星,都凝聚着一方世界的泪水与苦痛。
遥望着旅人们,他嘴唇轻动。
【他说得对。】
平静地,悲哀地,忿怒地,不存在于现在的信息从未来传输而至,他说道:【这一切皆是因果注定,谁也无法改变。】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天理培育出更加丰润的果实,更加饱满的麦穗,可供收割的庄稼,但是没有办法,因为不战斗就会死,死了就什么也不剩,再也找不到一丝希望,因此我们只能战斗,哪怕那一切的结局……都是注定的觉林。】
“你明知道。”伏慕云忽而说道。
阿修罗王颔首:【我明知道。】
“但是,只能如此。”伏慕云说。
【因为有必须如此的理由。】
“菩萨。”曾经单纯地,只是想要飞翔的游鱼又轻声说道,“你也明知道未来无法改变,但你也有必须如此的理由。”
菩萨轻叹,一切尽在不言中。
——来到地狱,已经是多少个年头过去了呢?
说些话时,伏慕云突然开始想起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在这暧昧了时空的地狱里说着时间如何如何或许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去想,去寻求答案,想要将其与自己那无忧无虑的四万年时光做对比。
掰着手指头,一年,两年,三年,五年……十年……
搞不清楚是十年还是二十年,总之,大概就是十几年的时光过去。
这十几年比起他的四万年纪行实在是太过短暂,可这其中信息的密度却又是前所未有之多,他原本就是白纸一张,各种各样不同的事情便在他这一张白纸上涂抹色彩,勾勒图画,最终形成了自己的心画,他生而便有的独属于自己的价值观与后天形成的世界观等等相结合,这让他的思维方式不再那么迥异于常人,渐渐地,他对于那些自己曾无法理解的人或事,也多了几分理解,几分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