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不能怀疑自己的道路,绝不能怀疑自己的理想,不能有一丝动摇,不能有一丝松懈,必须将偏执进行到底,否则,便要自己摧毁所爱的一切,自己摧毁自己的大道,最后,自己摧毁自己的心。
挽弓,如满月。
松手,三箭齐射。
浓浓的金色云海中迸射出三束流光,其中两束皆不可见,唯有一束射向肉体的箭矢能够看见——常理如此,然而小白看得到一切的运动,看得到流动的三根箭。
飞翔的箭矢,死亡的注定,她能看到未来,如若她有足够强大的力量,便能够修改未来。
但是力量不足。
没关系!
小白很聪明,脑筋转得飞快,她也足够漠然,对自己足够漠然,虚无之中,她几乎找不到“我”,借用着这种心境,把自己当武器,当工具,无视工具的痛苦,以此逃脱必然的死局,她可以做到。
她奔跑,不是向着金佛,而是向着大海,向着伏慕云,她要为他暂时抗下玄与明的伟力,给他争取获得羽翼的机会。
她跑得飞快,飞鸟的伟力令她如同在狂风中飘行,她是一切运动的一部分,这令她一脚踩碎了音障,虽然自身的肉体因急速而崩坏,可是这种本就要死去的东西坏一坏又有什么?
而箭矢已然来到。
她毫无反抗,任由身体被洞穿,箭矢刺穿了胸膛,其中蕴含的光迸发,令她的身体被无穷尽的光与热磨灭,再为厚实的皮毛也无用,只一瞬间,她的身体便消失。
她的生命就此消亡。
然而——她依旧在奔跑!
她不是那死去的肉体,她是那流动的【我】!
在运动的世界里,一切皆是等同,物质的由基本粒子组成,神圣的由玄组成,组成小白的,是这些基本粒子还是那些,都是没有区别,她只是一个运动着奔跑的概念,她可以是风,可以是玄,可以是大地,可以是所有的一切!
风在前行。
第二箭即刻到来,它需要洞穿物质现实,因此比前一箭慢了一瞬。
这一箭洞穿灵魂,灵魂是无比虚无缥缈的概念,却同时处于金佛玄身与小白的眼中,那是一座连结着物质与心灵的桥梁,是介于两者之间的存在。
它被一箭崩塌,伏慕云有羽翼有境界小白才有,而今伏慕云没有,小白的灵魂也是如此脆弱。
她不管不顾,仍在奔跑,始终未曾出刀。
伏慕云已然近在咫尺。
小白明明失去了肉体,可是那始终坚持的男人回首望来,看见了风,却好像看见了她。
他咧嘴一笑,少了满口牙的笑容毫无阴霾,她也一笑,他们的笑都是那样傲慢。
明明惨不忍睹,看到彼此的时候,却好像已经赢了一样的愉快。
她来了。
箭也来了。
这一箭洞穿心灵。
常理来说,只要有觉悟,心就不会死去,心不想死就不会死,只能自杀。
可是熟悉了战斗的强者,他们就是有迫使他人自尽的力量,“有觉悟”这简简单单三字,本就是困难至极的事情。
就算,就算无法彻底杀死心,可是在摧毁小白的心之后,她也再无战斗的能力,人心亦需要修补,正如人的精神也需要依靠睡眠来恢复,再为觉悟亘久的心灵也会感到疲惫,这一睡,恐怕就需要漫长至永恒的时光来恢复。
她不能被这一箭杀死。
于是,她的心化作了流动的莹白之“玄”,握紧了双手中的利刃,飞鸟有双翼,她亦有两柄刀。
这刀是流动之刃,是流动的万象,亦是小白自己,刀兵于狂风中浮现,这一箭已然到来,她的前方就是伏慕云,亦是方丈枯瘦的明相。
那一瞬间,小白一跃而起,双刀交错高举,箭矢飞来,她好似接住了天上的雷霆。
明相回首,放开拳头里软烂的某人,他看着那飞来的莹白之风,风中的刀,与刀摩擦迸射出无限光芒的箭。
“太好了,真是个聪明的孩子。”他的一颗脑袋露出笑容,“要是能杀死我就好了。”
另一颗脑袋垂下泪来:“只可惜,不能,那毕竟是我自己的力量。”
足以令所有凡人崩溃的扭曲与摩擦之声在天地间响彻,小白奋起自己所有的力量,提起心中所有的觉悟,双刀与箭矢摩擦,创造出足以倾覆整个世界的宏大弦音,倾尽所有,她朝着前方的明相,斩击!
一个毫无花哨也毫无技巧的十字交错斩,牵动着箭矢的力量,小白整个人连带着刀与箭都超音速砸在了明相身上,刀光、箭影,一同迸发。
此后,便是徘徊十余秒不绝的巨大余音。
光与风交织,将参与那场战斗的一切卷入其中。
战场之外,一团肉摇摇晃晃地蠕动,想要立起来,却不能。
最终,肉块腐烂,只余下快快支离破碎、勉强拼接的白骨沾着鳞片,盘坐于地上。
他的体内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用以修补肉体的能量,能够拼起点骨头,已经是尽了全力。
小白没有余力在这种情况下关注他,而维持着一具凡物的肉身不坏也没有任何意义,只是让沙包更结实,此刻,死去的伏慕云结痂趺坐,他的心从怒海浪涛逐渐平静下来。
水面之下,激流涌动,因为小白的缘故,他无法平静自己的怒气,却能把怒气变成平静的模样。
心中,海上的游鱼闭上眼眸,他已经见过数次禅定印,每次更是亲身体会,而今,借用着这印,他要长出羽翼。
——他早就可以长出羽翼,他有足够的觉悟,对双树的天人之道也已经有了初步的了解,足以令他踏入其中,可是,这里是虚海之下,就算是在摩耶的心中,摩耶本人也在虚海里。
在这里,无法长出羽翼,虽然不知道其他天人行者是怎么做的,总之,他确实被牢牢束缚,无法飞翔。
因此,长出羽翼的关键,就是要离开这片海。
该怎样离开?
心定,则梦醒。
是时候醒来,离开新月的天理了!
伏慕云的心灵结下禅定印,他已然把握住这一印的神髓,然而——正欲施展,他却又觉得心灵始终不定,总觉得别捏。
他忽而觉得,禅定不适合自己。
一段话语浮现于脑中,并不突兀,反而如同本能,如同……天理寻常。
——【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
伏慕云忽而觉悟,摒弃智欲,除却秽累,断绝思虑,致虚守静。
一朝心斋,他登时清醒,在金色的海洋中挣扎,恰逢一根船桨伸入海中,伏慕云连忙握住了那浆。
浆的另一头用力,令他浮出海面,他抬起头来,便看到了一双眼眸。
那眼眸是如此之【美】,足以令人执迷,令人难忘,就算过去了四万年也仍是记得,就算看了一万年也未曾看腻。
他怔怔地凝望着那僧侣的眼睛。
金红琉璃,宛若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