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气馁,并不绝望,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想要继续战斗,而玄身与明相的攻伐已然接踵而至,他们加起来有十二条手臂六颗脑袋,他的力量不如对方,肉身也不如对方,脑子转的也没对方快,被压在地上猛击,毫无反抗之力。
他和觉真自己都不太明白,那被击打的到底是个人,还是一团稍微会动的肉泥。
——再如何反抗,都毫无意义。
或许觉悟有余,可是他的觉悟根本无法演化为“力”,他和小白强行搞出来的一点力量只能算是小孩子的把戏,他的桥梁就算怎么都不会碎,运输的也只有一个渺小桥梁能通过的力量,连正统的【十方】【九宫】都不如,怎能战胜那脑后七星绽放的方丈?
必须,要有真正的桥梁,真正的羽翼。
该怎么办?
他一边徒劳地反抗着,拼命地抬起手臂,拼命地挥舞拳头,无论这有多么虚无,也仍是反抗着,一边,他从未停止思考,他不再用眼睛看世界,而是用心,他能看到那熊熊燃烧的烈火,是如此地璀璨,如此地耀眼。
那烈火焚烧着他的心智,令他痛苦万分,而他的心却冰冷无比,如汪洋。
就算被揍上一万年也无所谓,他思考着,被一拳打在空中,整个人在空中飞驰,被剥下了所有的鳞甲,被打成了烂泥,也依旧在用心思考着。
“禅定。”
这时,心中,有风声吹动:“他一开始就教你们了,禅定。”
——“禅定?”
海风中,莹白的少女抬起头来,看那坐于礁石之上的飞鸟。
不,不是礁石。
模糊的视野逐渐恢复清晰,小白看到了,那是一条搁浅的鱼。
大鱼搁浅于海滩上,满身上下都是伤口,鳍被撕开,肚子被剖开一个洞,里面的肠子内脏流了满地。
她就坐在这条大鱼的身上,不顾其血污。
海风很大,可是她的青衣与发丝却未曾飘扬,就好像被折断了羽翼。
“禅定是一种修行法门……它更多的是用于让修者平静自己的心,认清自己,找到自己的方向,更有觉悟。”小白面无表情地说道,“可是我们已经有觉悟了……”
她这表情不是对眼前的人发火,而是因为她的心情很差很差,所以无法做出温和平静的表情。
飞鸟不言,只是看着她。
“不——”小白深吸一口气,否决了自己刚才的话语,“不止,七叶僧也曾用过这印,它让我们从梦中醒来……我明白了,可是——”
飞鸟说:“这对你而言,毫无意义,因为你和伏慕云不一样,你不需要羽翼,他有羽翼,你就有,他没有,你就没有。”
咔嚓——
掰断了身边的几块碎石,把自己从沾满了血水的坑洞里拔出来,小白的衣物已然恢复成了之前毛绒的样式,这或许就是之前她没跟伏慕云一样少掉脑袋,而是整个人飞出去的原因。
后者看上去损伤惨重,其实是因为方丈的拳头被分散了力量,前者则是力量集中的结果。
缓缓修补着残破不堪的肉体,漠视了肉体的疼痛,小白从坑洞中跃出,她漠然开口:“只有慕云禅定才有意义,我要给他禅定的时间。”
心中之飞鸟平静地说道:“你从未战斗过,要我来吗?”
“或许跟慕云一样,我也有战斗的本能。”她一边往前走,一边说。
梳理着散乱的白发,挤掉影响平衡的满头血浆,迎着整个世界的恶意,她昂首挺胸,大步向前。
而羲笑了:“不,小白,他的战斗不是本能,是记忆,是他以前习惯了战斗,他的心还记得怎样战斗,而你不一样,你还很小,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你都从未战斗过。”
“所以我说,本能。”
金色的佛像俯瞰着尘世,凝望着大步走来的少女,在少女把自己从山洞里拔出来的时候开始,这尊玄身就不再对伏慕云动手,而是停下手,凝望着那莹白的少女。
虽然这使得另一个人男人开始微妙地反抗,那家伙竟然能在明相的攻伐下仍然提起拳头甚至揍了明相一拳,可是它明白,眼前看似渺小羸弱的少女,和那个男人一样重要。
甚至更为重要。
下意识地,看着他们,金色的佛理解了一个浅薄的真相:必须要杀死这个少女,那个男人才会彻底死去。
这个真相还有无限深远的内核,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可以勾勒出一个远超觉真玄身承载极限的史诗往事,可无论如何,这浮在最表面的浅薄真相,就是毋庸置疑的真理。
它要先杀死她。
于是,那巍峨佛像的恶意碾轧而来,它锁定住少女,锁定住肉体、灵魂、心灵,身后【七星】高照,偏执的【徊响】运转于心中,这是偏执的玄身与中正明相不同的伟力,象征着偏执之行者与凡物之间的恐怖沟壑,无论眼前的少女有多么神异,她都必死无疑。
而小白继续前进。
她继续说道:“本能,血里的本能,我是白泽,继承着先天的知识,说不定这些先天里,也带有着战斗的部分。”
“……如果没有呢?”羲问道,“战斗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起码我觉得不是,所谓的战斗,就是给予对方极度的痛苦,杀死他人的理想,碾碎他人所爱的一切,他珍视什么,我们就杀死什么,他想要做什么,我们就让他永远做不成,以此,方能杀死心灵,才能将那一颗颗偏执的心彻底击垮。”
“你在骗我。”小白冰冷道,“这应该不是杀死心灵的方式,对于偏执狂而言,这只会让他们更加疯狂。”
“不。”羲平静道,“我承认有其他看上去更温和的方法,比如说说服对方,证明你的道比对方更正确……可是小白,这都只是浮于表面的虚相,所谓的战斗就是这等残酷至极的事情,无论你用什么方法,其目的,都是为了杀死对方的心。”
“是吗?”年幼的白泽说道,“那么,你已经教我了,我会努力学习。”
她抬起头来,仰望天空,无穷尽的金色盈满了视野,她的血肉在光中融化,纵然已有狂风于身边呼啸,纵然她的白发间已然有了青丝,纵然飞鸟的力量已然穿过灵魂汹涌而来,她在这光面前依旧渺小。
她能做到的,不是战胜对手,只是让伏慕云有时间禅定而已,她知道她一定会挨打,会很痛,但是无所谓。
青色的羽毛在手中交织成利刃,她走上前去,开始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