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塔之中满是舍利。
高塔之内以活佛为祭。
在伏慕云和小白到来之时,那活佛,正伸出未被钉住的手掌,点向高塔之中一颗圆润金灿的舍利。
其空下的一手拇指与食指相捻,其余各指自然舒散,这是一个与“七叶”当时所做不同的印法。
而在活佛点到舍利的一瞬间,诸法皆现,造化自生,伏慕云又看到枯黄之海从眼前滚滚东逝,一滴水珠从浪花中跃起,透过这滴水,他看到了生命的诞生。
放置舍利的空间内忽而弥漫起氤氲的雾气,看到这雾气之时,伏慕云和小白都下意识咽了口唾沫,他们的身体本能能感知到这雾气中蕴含的海量养分,而舍利吸收着这养分,便自表面生长出大量管状纹路,这是血管,舍利的轮廓又在燃烧中软化,逐渐呈现出心脏的模样。
砰,砰。
能听到这样轻微而又顽强的声响。
以心脏为始,搭建系统,创造循环,安装骨架,填补血肉,一个婴孩便诞生于眼前,他皮肤灰白,丑陋不堪,哇哇啼哭,却像是恶鬼嚎叫。
劈里啪啦。
又是一样的声音。
燃烧的舍利,在成为生命之后,却已然未曾停止燃烧。
扑哧,这是肉体洞穿的声音。
婴孩的体内忽而长出第三只手,躯干中融化的血肉又顽固地自我愈合,于体外沾粘着血肉,长出第二个身体,上面顶着第二个脑袋。
上述皆是直白的描述,没有任何意象化的描写。
就是如此的扭曲,就是如此的丑陋。
他……不。
已然看不出单独性征的它,于火中嘶吼,哀嚎,挣扎。
身体想要复原,不断自愈,意识又无法控制,融化着,生长着,最终呈现出再无人形的轮廓,真正的妖魔鬼怪也不过于此,伏慕云光是看着这一幕就能感受到生理上的极端不适,想要作呕,甚至痛恨,恨不得要把这等丑恶之物立刻泯灭于世间。
他冷静地审视着自己的大脑思维,或许,这种事物对于常人而言,就是“丑陋”的。
他——那个出离于肉体之外,更加本质的他,倒觉得没有什么美丑。
硬要说的话,还算是略带一丝美。
这是生命的诞生、生命的挣扎,是生命为自己寻找出路的过程,足以令他长久地凝望。
而最终——
活佛沙哑的呢喃如尘埃落下:
“无用的种子。”
他伸手,将那怪物的身体捞起,放到眼前。
他对它开口,平静地告知:“培养你花费了我一份‘禅心’,按照规定,要从你身上补足。”
活佛张开大口,将其放进自己口中,大口咀嚼,吞咽。
少许鲜血从活佛口中流出,他伸出干涩的舌头,将其认真地舔尽。
伏慕云眼前的水珠砸入浪花,粉身碎骨。
如此,便是又一个生命的循环。
活佛捻法印,创造生命并非没有代价,这代价便是一份禅心,将禅心作为食粮喂给“舍利”,令其产生自己的禅心与生命,无论这诞生的生命是“无用的种子”,还是理应存在的“有用的果子”,他都会从其身上补足自己失去的一份禅心。
旅人们深刻地理解了这点。
而所谓的“无用”“有用”,从之前阿特曼的话来看,大概是“生来禅心的数量”。
阿特曼曾说他们生而富有禅心,跟他差不多,那么,如果生而便有超过“一”的禅心,被吃下一份禅心后,便仍能有禅心剩余。
禅心这玩意儿似乎是恒常的,其数目多寡代表的是心的境界,有觉悟者时刻拥有一百零八万份禅心流转,就算分出一些也能自我补足,所以这大概不算什么事儿。
那么,如果生来的禅心,不足“一”或者只有“一”呢?
大概,就是眼前之事了。
若是常人在此,恐怕此地此事便是天魔鬼蜮,而伏慕云和小白依旧保持着近乎漠然的冷静——他们倒没有忘记,他们是来这里挡雨的。
起码雨确实是挡住了,中间有个大篝火,还算是温暖。
而上述之事结束后,活佛低下头,看向他们。
“给我一份禅心。”他说。
“?”这俩人确实想不到会出现这种状况,小白下意识地反问,“为什么?”
“我的禅心即将耗尽。”活佛喑哑道,“你们是有灵众生,禅心自生,哪怕遗失,也能补足,与我不同。而这段时日,我损耗了太多禅心,得不到补全,几乎无法再点化众生,我需要你们的禅心。”
得不到补全——也就是说,点化的生命几乎全是生来连一份禅心都没有的?
伏慕云不清楚这到底是个运气问题还是因为某些外在因素而引发的注定,反正无论是哪种,他都无能为力。
“可以是可以——”他说,“怎么给呢?我们才刚接触到禅心这个概念。”
这话简直是在跟别人说我刚知道我是个人一样。
活佛对此竟没有发表意见,而是平静地说道:“就像刚才那样,给我吃下就好——对于禅心数目多于一的众生,我会留下头颅,此后只需吞石嚼铁,你们便可恢复如初。”
“……”伏慕云和小白面面相觑,“能……能吗?”
怎么感觉不太能恢复如初……
“阿修罗众皆可。”活佛道。
“……我们不是阿修罗。”伏慕云坦诚地说道,“我们暂时只是个凡人,光剩下脑袋可能就死了,还有别的方法吗?”
活佛沉默数秒,说道:“没有。”
“然后呢?”小白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