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只为了画的中心。
画的中心之下,是捂住耳朵,仰头望着前方的伏慕云。
画的中心,则是汇聚了四面所有线条,浮现于漆黑底色之上,由所有的色彩凝练,由超脱于一切之上的……金。
那金色璀璨至极,顶天立地,就好似一棵参天的大树。
在观察到这棵树,认知到这棵树的瞬间,伏慕云的心灵竟忽而有了一丝飞翔之感,好似烦恼诸苦皆是解脱,了却我执,心中无忧,耳边的痛楚早已消散,只在这金色之前,苦海度尽,彼岸在即。
这棵金色的树抗住了所有的烈风、轰鸣、与毁灭,只是当树在狂风中摇曳,枝干狂舞之际,却又让人感到下意识的揪心,那树好似要折断了腰,在脆弱与坚韧的平衡之中,浓烈至极的美感扑面而来——放眼伏慕云见过的所有景色,其美感仅在太阳之下,近乎与逆生树等同。
至此,伏慕云终于把握住这幅画,这场梦的神髓——此乃记载毁灭的大梦,自毁灭的万象之中,只有一棵金色的树挡在众生身前,以自身支撑天地,倾尽所有。
忽而——
金色之间,出现了一抹抓眼的白。
莹白的发丝,发丝间莹白的角,还有接下来莹白的眼睛。
整个绘卷忽而被一个巨大的脑袋自上而下顶穿,渺小的伏慕云昂起头,和整片天空一般大的小白脑袋与他对视。
啪嗒。
清脆的落地声。
小白从天上掉了下来,视野一阵恍惚,再度抬起头,绘卷又恢复了原样,而正常大小的小白又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小白晃了晃头,眼神有些朦胧,又花费一秒钟理清了思路,她看着伏慕云,说道:“我吃的比较慢。”
“果然是因那颗禅心而起吗?”伏慕云只能这么说。
小白点了点头,他们对此事便再也没有了交流。
他们不会觉得这件事是阿特曼动了手脚、想要暗害他们之类,他们根本就不会考虑到这种可能性,或许这种思维方式很是不可理喻,可这就是他们——塔特最后说的话根本没错。
鱼与白泽静静地凝望着大树与毁灭。
小白紧盯着眼前的景色,忽然说道:“慕云,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场面我们见过。”
巨树的保护下,她安然无恙,少女伸出手指,指向了树后的漆黑底色。
“那是时空面的具象化——这是整个世界的时空面都在被压缩、破碎,最终世界开始坍缩的景象,类似于四万年前。”
“这是在重现当年末日时某个世界……不,文明之内的情境,应该就是双树净土的前身,搞不好就是——”
小白话音未落,一抹新的、鲜艳至极的色彩又出现在了眼前。
金色的大树,在他们的眼前破碎,折断,一抹枯黄之海从眼前湍流而过,恒常东逝,而在那枯黄之中、大树仍支撑在地面的树根之中……却又燃起鲜艳的火。
同样是红色,却不是之前的血红,而是只能让人联想到“朝霞”的灿烂至极的火光。
那烈火冲天而起,直面那淹没世界的时空之洪流,其支撑天地的模样,就好似另一棵树。
“以另一棵树的尸骸为养分,诞生而出的新的树……一样的,不,完全不一样……”伏慕云痴迷于此,轻声呢喃,“为什么……这么美?”
看似与卡巴拉的事件相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丑恶,不畸形、不可悲,艳美而壮丽,本就强烈至极的美感再度高涨,给伏慕云的感官带来了二度的冲击,这一刻他的心中不再【无忧】,可那本就沸腾澎湃的觉悟却像是烈火被添上了柴薪,令他悸动不已,全身上下的血液好似都要燃烧,甚至要逆流而出,穿过孔窍——
在这过程中他不忘瞄了眼小白,却发现小白也看了过来,然后彼此眼中的他们同时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他们看到彼此七窍流血,甚至连头发都在燃烧!
“这棵树跟刚才那棵不一样,它是搞临终关怀的!该跑路了!”小白扯着嗓子喊道,“不对,该睡醒了!现在的我们可能会被这场梦吞噬的!”
“怎么跑路?!”伏慕云同样大声喊道——这么大声主要是因为他耳朵破了听不太清,“说起来我们为什么吃个禅心就会做这种梦?!”
现在才考虑这种问题疑似有点太晚了。
好在——只是疑似。
“你们是……?”
一道声音从远处飘来,并且变得愈发清晰接近。
伏慕云和小白瞪大眼睛,只见在这场梦中,这宏大的毁灭之中,却有一人行走于烈火之中,仿佛从绘卷的尽头、远方大树的脚下出现,一步一步,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其人一袭僧衣,却有三头六臂,只是其余那二头四臂却在树的烈火中逐渐燃烧殆尽,走至他们眼前时,只余下常人的肢体。
其眉眼如同恶鬼、狰狞骇人,然而这只是伏慕云的肉体凡胎传递于意识中的知觉——他的心觉得,此人的面孔是接近【完美】的。
这个人所有的一切都在逐渐接近名为【完美】的概念,乃是“完满之美”,几头几臂都是一样,肢体的模样并不能代表其真正的美丑。
之前伏慕云也曾在觉林身上见到类似的特征,这似乎是天人之道走到一定境界的共性。
而且,虽然面孔、声音、体型都不同,可是如果他的直觉没错,他心中跳动的禅心没错,这个人……
“你是阿特曼?”小白直接问了。
“你们认识‘我’?”那僧侣先是微怔,端详着二人,旋即又明悟。
“是未来的我,是吗?”他说,“是我的禅心引发了你们的心动,乃至于你们做了这一场‘曾更’之梦,梦见了我曾经历的往事,找到了……仍在这过去梦中的我。”
“什么意思?”虽然字面意义上火烧眉毛了,可是伏慕云还是大声问道,“什么叫过去梦中?”
“现在,你们所见的这个‘我’,是我为了寻找菩提树而观照过往时空的我,你们可以这么理解——对我来说,这些毁灭同样是我所做的一场过去之梦。在过去,我梦见了毁灭的过去,而你们梦见了我的过去。”僧侣道,“而现在,你们该回去了。”
他将双手放于下腹前,右手置于左手之上,两拇指指端相接,做出了一记印法。
伏慕云和小白顿时感到心中安定,心神安宁。
心灵不再“胡思乱想”,这一场大梦自然中止。
而在最后一刻,伏慕云就着最后的清醒与昏沉,奋力问道:“你的法号是什么?”
僧侣神色微动,朝他们一笑,如是说道:
“贫僧【七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