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僧侣猜的真是一点没错——在本质上。
于是他回答道:“去寻找树的行者。”
僧侣凝望着彼方的太阳,在那灿烂的金色之下露出笑容,期盼着、自豪地说道:“我们的世界从天上坠落,落到海里,因此我们要造一艘船,重新回到天上。”
“船这种东西……是能飞天的吗?”伏慕云问出了个相当常识的话。
这种话从想要飞翔的鱼嘴里问出来真是有趣。
“当然。”僧侣说道,“听说过飞船火箭吗?我们要造的就是那样的船,不光是渡海的船,更是飞天的船,只是那种船需要的‘船身’强度太高,我们的世界造不出来,故而我们要找到现成的‘船身’——那是一棵树。”
“什么样的树?”他们齐声问道。
“那树名为【菩提】,昔年【世尊】成道于此树下。”僧侣庄严道,“那棵树铭刻着世尊的天人大道,阿修罗众乘上这样的大船,方能渡海而行,登上诸天。”
“阿修罗众?”这两个人又一起问道。
看来他们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僧侣这般想到。
“阿修罗众是你们,也是我。”僧侣垂下眼帘,“果报似天而非天,所谓否天之人,便是我们。”
伏慕云和小白懵懵懂懂。
似天非天否天……结合塔特的话,这是在描述众生从天人堕落之后的状态?
不——本能地,伏慕云觉得,这话里的“天”和之前提到的“世尊的天人大道”又是完全不同的东西,完全不在一个层面。
通过塔特和僧侣,伏慕云已经直接接触过了两种完全不同的思潮与起源,赫尔墨斯主义和禅宗里的同一个词可能有完全不同的意思,哪怕是同一思想中的同一个字词,可能都有许多不同的释义。
这种东西要是纠结起来简直没完没了,想到这里就已经足够。
“所以——”僧侣问道,“二位施主,可有姓名?”
小白和伏慕云便说出自己的姓名,问及僧侣的名。
“贫僧是阿特曼(??????)。”僧侣道,“正常而言,贫僧本该报上自己的法号,那方是贫僧的名,可因为某些原因,贫僧已然遗忘了这名,只记得‘阿特曼’这一俗家名号——不知二位可曾听过这样的说法?姓是起源,名是自我。对贫僧而言,贫僧的俗家名号即是起源之姓,而法号才是象征自我之名,我很想将后者也说与你们听,如今却只能如此。”
僧侣阿特曼真是异常坦诚恳切。
伏慕云能想起塔特最后对他所说的话。
天人道的行者永远坦诚、永远坦荡。
这样一位普普通通的僧侣,也行走在天人的大道上吗?
紧接着,阿特曼问道:“如果贫僧猜得没错,二位也不知【禅心】为何物?”
他们果不其然地摇头。
于是,阿特曼便说出了他们意想不到的话语:“禅心,即是觉悟的单位,亦是心的质量。”
扑哧——
他伸出右手,拉开胸前的衣衫,平静地将手插入左胸,剜出其中的跳动之物。
尚有血管肌肉勾连内腑,他托起这颗跳动的心脏,对着旅人们展示道:“这颗心的质量,即是一单位的禅心,而一百零八万份这样的禅心,便可以换取凡俗之物的一刻【觉悟】。”
“不过,这对于你们来说都是暂时用不上的知识,你们只需知道,阿修罗众,亦或者说人世众生,若只是满足肉体凡胎的能量摄入,便只能算是拥有生命,虽然活着,却与地上的青草,地下的尘泥无异。”他悉心教导,将那些“活佛”未曾告知的信息,说与这懵懂的阿修罗众听,“众生的肉体与魂魄一同降生,肉体长成,大脑产生思维,灵魂则会拥有知性,大脑与魂魄的意识则交织出名为【心】的飘渺之物。”
“‘心’生而飘渺,故而需要方向。这方向是七情六欲、是诸般我执,是理想,是觉悟,心必须要有方向,这是生命的出路,是铺就在虚无之渊上方的桥梁,若是没有方向,便只是虚无。”
“因此。”他说,“心也需要食粮,名为‘禅心’的食粮。”
他捧起一颗心来。
“一份禅心,便算是生命。”
“万份禅心,便能直面凡俗诸事,正观七情六欲,从无穷执念之中,找到最深刻的偏执。”
“一百零八万分禅心,便能于大千世界之中确定自己的位置,找到属于自己的前路,初步认识自我,就此怀揣【理想】,踏入天人大道的起点。此后是以【十方】为源,【复返先天】,亦或是以【九宫】为始,【一元复始】,皆是自由。”
如此,僧侣道出了又一条——不,两条天人大道的真名。
不同于卡巴拉的擢升之道,而是由禅宗双树所铭刻,传承至今的天人大道。
一曰复返,二曰复始,众生对于天人觉悟的渴求已然显露于其名之中。
“先吃下果子,再吃下‘我’的心脏,这会让你们的生命更有方向,离最终的觉悟更进一步。”
寻找树的行者,梵行的僧侣,递出心脏的模样是如此慈悲真挚,伏慕云和小白甚至能感到他的话语中带着些许惭愧,似乎是在自责自己没有什么更好的东西送出。
他们不觉得这画面有多么猎奇恐怖,也未曾察觉到这人间诸事的扭曲之处,这位僧侣似乎真把他们当作了流浪的孩子——在这个世界,人们所经历的年月似乎并不由外表决定。
塔特对他们友好是有所求,可这僧侣所求为何?
“为什么?”不理解,便询问,小白问道,“你只有这一份禅心吧?如果把这颗心给了我们,你又怎么办呢?”
“你们所见的‘我’,固然只有这一颗禅心。”而僧侣道,“不过,这颗心只不过是我之心灵于肉体凡胎之中的【移涌】,就好似朝阳洒落人间的一缕流光,真正的【我】并不在此处此地,更何况——”
他说:“禅心与觉悟,都是只属于自己的东西。”
“一百零八万份他人的禅心,也只能换取凡物的一刻觉悟,一刻之后,便消失不见,而踏入天人大道的行者每时每刻皆有一百零八万份禅心觉悟,其心力恒常连绵,经久不绝,即使送出百万禅心也不动摇其根本觉悟,其禅心永恒。”
“而他人的禅心,终究,也只是食粮,需要长大的,仍是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心。”
“因此,这颗禅心对我而言并不算什么。如若能够换取你们一刻饱腹,那便值得。”
“为什么值得?”伏慕云这话问得像是在抬杠。
而阿特曼睁大眼睛,反问道:“为什么不值得?”
说的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