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后一丝记忆的遗留中,在那条无视亦或是说记载了一切时空循环的【标准时间轴】中,十五分钟前的塔特刚刚经历了又一次失败,他未能实现那心中的【偏执】,又一次在原动天崩毁,连至高天的砖石都未曾摸到,而就在这时,贤者之石检测到了阿卡夏记录中从未出现过的不存在之物,疑似天人,又一次循环再度开始,燃烧着最后一丝残留原动天之力的灵魂,塔特便出现在了故事的起点,出现在了伏慕云与小白的面前。
十二万次的轮回,等来了唯一一次拥有【奇迹】的节点。
待到他被一拳打死,又从水中浮起之时,关于那往事种种,他都开始遗忘,已然遗忘。
忘记了自己所要拯救的地狱具体是什么模样,忘记了怎么曾在那里经历过怎样的故事,忘记了许许多多……必须要铭记、却总是无法铭记的事情,唯有“必须如此”的偏执在心中回响,驱使着他仍为了那地狱里的世界努力。
因为信息拥有力量。
就像那句再俗套不过的老话,人无法直视神,因为人无法承载神的信息,同理,身处原动天的塔特拥有的信息,也无法被如今的塔特所铭记。
这里额外提一下,贤者之石的主要机能是时空穿梭,而这份机能的本质是读取、定位、写入名为【阿卡夏记录】的宏大系统,阿卡夏记录可以被视作是一本记载了全宇宙过去、现在、未来一切信息的书本,时空穿梭的程序即是“读取”记录,“定位”故事的起点,把失败后的塔特“写入”定位点——也因此,是的,塔特可以通过这块石头看到阿卡夏记录中的全部信息。
先不要觉得这种能力很夸张——理论上来说,每一位天人都能拥有同等,不,是比这更加宏伟的造化。
能够穿梭时空的贤者之石不过是次于天人的造物,就连时空穿梭的机能,也只不过是对于天人无量造化的拙劣模仿。
可众所周知,人是做不到这点的。
哪怕是自天人那等境界堕落的凡物——也无法继承天人一丝一毫的神圣。
记忆会遗忘,境界会跌落,肉身会损毁,哪怕是觉悟都有可能削减,变成成天躺着发愣大脑空空的白痴。
总而言之,塔特所面对的,就是这等毫无办法的事情,上述言语没有任何隐喻暗指,仅此而已。
哪怕贤者之石能让他看到所有的信息,可是他自身境界无法承载的信息都会被自动过滤。
每一次,每一次,重新变成凡物的炼金术士都必须花费巨大的代价重新长出羽翼,才能记起那些本该铭记之事。
如今的塔特已然重新回到木星天的高度,这世上的绝大部分信息强度都远远低于这个高度,原动天那种存在已经是极度出格的境地,因此,他所能记住、回忆起的信息已然足以让他毫无犹豫地前行,继续那十二万次未能完成的地狱之梵行。
嗯,也因此……
他没有看到。
贤者之石看到了,可是他看不到。
自海上扶摇而起的风。
如果看到了,他或许能够意识到一些事情,想起一些绝不该遗忘的事物,想起一些……两万次轮回之前,就已然无论如何再也记不起的信息,可惜他没有。
这一次的穿梭,准确来说是空间的穿越。
并未涉及到时间流的跨越,只是从一个地方来到了另一个地方,而在这过程中,无数重空间被贤者之石洞穿,那些破碎的空间化作了无数碎镜,在四周呈现出万花筒一般绚烂的模样,这便是所谓的超空间航道,塔特如今的眼眸只能看清其中一小部分的光景,不过他想,两位天人或许能看到那无数碎镜中每一刻流转的景象,不然他们也不会看得那么入神。
他耐心地等待。
直到伏慕云和小白同时“咦?”了一声。
方才万花镜中的景象,一直是金红与黑色的交织,金红是太阳,黑色是虚海和逆生树,无数碎镜倒映出了十方万象的空间,而在这片海上,也只有这两种色彩。
而在此刻,万花筒中忽而冒出了许许多多晶莹透亮的光芒,金红消失了,黑色从乌黑近红的“玄”色转变成了更加深邃浩瀚的漆黑,小白抓着伏慕云忽而全身一个激灵,她的白发在无尽长空中狂舞,而伏慕云青黑斑斓的眼眸中也倒映出了明亮的光彩。
“这是……”
小白失神地凝望着自己的双手,微微舒展着身躯,她感到自己的身躯从未如此活跃过,就好像……
枷锁的解脱。
“果然,天人也会在那个死亡的世界受到【静止】的限制。”塔特如此感慨。
“?”小白摆出了疑问的表情。
而塔特轻声说道:“在四万年前【伊甸】……或者说【释迦摩尼净土】【大罗天】坠落,众天人堕入人间后,一切的毁灭与死亡沉淀下来,便产生了静止的世界,其具象化来说就是我们脚下的那片【虚海】,那个地方不可能诞生活物,里面的一切存在都完全静止,无法运动,永远不会有流动的风和水——”
“等等。”小白和伏慕云异口同声,“不会有风?”
这俩人说完,又互相对视——准确说是小白特地看了伏慕云一眼,他们同时意识到他们在刚刚都遇见了风。
“理论上不会有。”塔特倒不觉得这有什么惊奇,“存在于虚海之中的万象如同被套上了静止的枷锁,只不过,如若有稍微挣开枷锁的力量,自然能对这个世界造成影响,不要说是天人,就连贤者之石都能做到这点——我当初刚出场时不也是吗?”
——这就很合理了。
三人同时接受了这个解释。
伏慕云突然觉得被小白握着的手有点痒。
在解脱枷锁的清爽之后,小白又感到刚刚还在眼中清晰无比的无尽碎镜之景变得略有模糊,但她本人倒也没有感到什么不适,炼金术士也没说,想来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而塔特接着说道:“与之对应的是【运动的世界】,大致是代表着毁灭的爆发和运行,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也没见过……只是按照阴阳平衡的真理,理论上确实有这么个世界存在,这不重要,了解一下就好。”
“重要的是这重叠了这两者,【动静结合的世界】,就是最正常、最常理的世界,也即是所谓——凡人眼中的世界。”
“刚刚四面景象的变化,就是我们从虚海出发,脱离了这片海的束缚,来到了被逆生树统御的人间。”
伏慕云出奇迅速地明白了:“所以我们之前看不见那棵树的果实?”
按照塔特的说法,海和树看似一体,实则是分开的世界。
死亡的海,生机的树。
虚海就是空有死寂的地狱,树与果实就是人间,果实的坠落即是人间坠入地狱,像他们这样的人能在虚海上毫发无损,可是其他人行吗?
而正因为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中间大概有什么屏障之类的东西吧——因此,伏慕云的视线无法透过虚海的世界去看树的世界。
“还不止于此。”而塔特摇头,“阁下,你们应该能理解,‘相同的事物在不同的人眼中会呈现出不同的模样’。”
“这是视力的好坏?”小白问道。
“可以这么理解。”塔特继续说道,“不过不光是视力,还有视角,视力决定了观者对于事物的观察细致程度,而视角决定了观者所能看到的是事物的哪一面——比如一个在六面写有六个数字的正方体,同样是站在‘一’面之前,视力好的人能看到上面写的‘一’,而视力差的人则看不清数字;而另一个人,站在‘二’面之前的人,他看的依旧是那个正方体,所能看到的数字却是‘二’,而不是‘一’。”
“逆生树就是这样的一个正方体——当然它不是正方体,而是无限面体,这棵树上承载了数之不清的思潮与起源,视力差的人只能看到树上的果实或是树的一部分,而视力好的能看见一整棵树的轮廓;身处不同视角的人则能看到这棵树上不同的思潮起源,譬如我的家乡【卡巴拉生命之树】就是以【赫尔墨斯主义】为主导的树,而我们接下来的目的地【娑罗七叶净妙土】,则是以【禅宗】思想为主导。”
“前者是由无数发光符文组成的树,而后者则是由两棵纠缠在一起的双树组成的巨型净土,它们是不同的,却都是逆生树的一面,一个……【虚相】。”
“而如若有人能站在超越的视角去看待那棵逆生树,也即是同时看到多面体的每一面,它的模样……”
伏慕云恍然道:“就是虚海上的那棵枯树!”
“没错。”塔特的眼眸平静,“你们眼中的树就是逆生树的【实相】,你们直接超越虚相看到了实相,那么,那无限虚相之中的人间在你们眼中或许就是小小蜉蝣,不值一提……实在是,太过渺小了。”
正是因此,才看不到人间。
他曾经期待天人能够看到人间,真是荒谬。
炼金术士并不恼怒,也不哀愁,如若是提升境界前的他,哪怕知道没道理,还是会不受控制地感到失望,如今的他却不会。
他只觉得理所当然——因为他也看不见,何况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