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通向地狱的旅途开始了。

就像是一场梦。

炼金术士朝着他心目中的天人伸出手，贤者之石洞开通向时空一端的大门，宇宙另一头的引力穿越时空，远方的未知之美牵动着旅人们的心弦，令莹白的发丝微微飞扬，也令青玄的眼眸如此痴迷。

平生第一次，小白感到自己即将漂浮起来，她将要离开这个寂静的世界，抛下这虚无的海。

但是——或许炼金术士是察觉不到的，可小白却清楚。

贤者之石的引力无法牵动伏慕云的身躯，四万年前整个世界的破灭都无法撼动伏慕云的肉身，他能漂浮在无有生命的【虚海】之上，他的手指能因为一点碰撞轻易戳破塔特过去抵达【原动天】的身躯，他能万年如一日凝望着那太阳。

小白能看到四面八方，可是她知道，只能盯着天的伏慕云，所能看到的距离却比她更为遥远，他其实远远比她更加接近太阳，而他从来不感到恐惧。

贤者之石的引力不过尔尔，就连她也能轻易挣脱，那样脆弱的力量，哪怕连结着【无限的源流】，恐怕也要经过无限的时间去积攒力量，才能将伏慕云抬起来。

但是——却也没关系。

伏慕云是【静止】的，而全世界唯一一个能对伏慕云造成影响的人就是她。

她能拖动他的身躯，一屁股能把他的铠甲坐瘪，只要有她在，一切都不成问题。

虽然具体不知道该如何驱使那力量……可是凭着直觉来说，就如同当初拖着伏慕云走时，如同过去四万年的漂流时一样……

只要她想，只要他们想——

她朝着那松青的大门伸出手来，伏慕云的发丝与她的发丝终于一同飞扬。

——便会有风。

昔年，吹拂着伏慕云脸颊的清风。

在四万年间吹拂着游鱼，帮助他们漂流的清风。

右手握住了伏慕云的手，左手向着天，手指虚握，抓住了流风，也抓住了宇宙另一端的引力。

这一刻，小白迎风而动，连带着伏慕云一起，这头大鱼悬浮于空中，感到周围的流风托起了自己的身躯，这令他产生了一个奇妙的疑问：

“我究竟是飞在空中，还是仅是在空气的浪潮中游动呢？”

水，和风。

大概，同样作为流动的事物，厚重的便是水，飘逸的便是风。

伏慕云能在厚重的海浪中漂流，如若将海浪换做更加稀薄飘逸的流动之物，那即使是飘起来了，那和飘在海上又有什么区别呢？

因此，他得出了答案：“这其实不能算是飞翔。”

所谓飞翔，应当要更自在一些，不需要风，不需要水，什么都不需要，哪怕身处无意义的虚无也能遨游万有，这才是飞翔。

但那又如何呢？

他心想，被小白拉着飘到了那么高的海浪上面，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景，做出了类似飞翔一般的姿态，终究还是感到很愉快。

莹白的少女与他在空中相望，在小白的眼眸中，他清晰地看到了自己“飞翔”的模样，青色的长发于风中飘荡，青羽编织成的羽衣好似羽翼，飞起来的他好像变成了另一幅模样，恍然之间——

视线一阵恍惚，那拉住自己，令自己“飞翔”的，好似又不是小白，而是自己。

另一个自己。

羽衣翩跹，好似飞鸟。

这实在是常人无法理解的感触，既然伏慕云就在这里，那么眼前的羽衣之人显然不是他，可他却又觉得这就是他，这两者无法简单地分离，就像是一个人熟睡和奔跑时的模样不同，但理所当然又是同一人一样。

可是，虽说如此——

有一点是绝不会变化的。

握住他手掌的是小白，拉起他想要带他飞翔的也是小白。

于是，眼中另一个自己的形象渐渐消失，变成了仰望着天穹的小白。

-

——“小白，这能算是飞翔吗？”

忽而，听见了这样的声音，明快而又清朗，有如飞鸟的鸣叫。

微风之中，小白昂起脑袋，眼前的景色因时空的变换而迷蒙无比，在这其中，她仿佛看到另一个“伏慕云”抓住了自己的左手，他微笑着，青中带黑的长发于风中狂舞，青玄斑斓的眼瞳中是环环相扣的青羽。

他身着一身青羽编制的羽衣，飞扬的长袖和下摆好似飞鸟的羽翼，翩跹模样如轻云蔽月，若流风回雪，容貌乍一看和伏慕云一模一样，细看，五官却多了几分柔和，睫毛更加长密，体态也更加飘逸纤细，胸前略有起伏，他……不，或许该说是“她”。

她拉着小白的左手，朝着天际飞翔，而小白的左手又拉着伏慕云，她带动着两个人的重量，将他们拉出了这片虚无的海。

“羲……”小白下意识地呢喃，“我不知道……”

刚刚的问题，是这个“另一个伏慕云”所问，可她给不出回答。

虽然小白隐约知道这所有的一切都因她而起，可是说实话，小白并不知道伏慕云和眼前的“羲”到底是什么情况，她所做的一切行动，包括自称白泽，说伏慕云是“鱼”，称眼前之人为“羲”……都只是出于“直觉”。

这颗空空荡荡的脑袋没法解决他们之间的任何问题。

不过，没有关系。

眼前的飞鸟，身后的游鱼，包括小白自己。

虽然会有困扰，可归根结底，那于对方的眼中倒映出的自己的面孔——都是一副愉快的模样。

“不知道也没关系，哪怕不算是飞翔也没关系。”而“羲”笑着说道，“小白，我们拥有永恒的时间，我们终究会得到令我们满意的答案——哪怕得不到又如何呢？”

“昔年的大鱼【扶摇】而上，化而为鸟，徙于南冥，所图的，也不过一个心安之地。”

“此心安处即吾乡。”

“小白，光是现在，与你在一起，我便在南冥之乡。”

就像是梦的苏醒。

留下一抹愉快的笑容后，“羲”便消失了。

名为“贤者之石”的运载工具已经接上乘客，关好车门，塔特、小白、伏慕云三人飘飞于绚烂无限的时空通道之中，松青在天蓝的驱使下推动着他们前行。

小白摊开左手，发现手中却莫名多出了一根青色的羽。

那青羽如流水般消散，融入了空气中，或许，是变成了风。

人们的发丝在风中飞扬。

-

塔特有很多事情未曾来得及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