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说,五分钟前所经历的事件,是炼金术士塔特漫长生命中最接近死亡的一次。
源自于【贤者】的【贤者之石】是炼金术士轮回十二万次的倚仗,只要有这颗奇石仍旧存在,与之绑定的炼金术士就不会真正死去,哪怕肉体损毁、灵魂扭曲,只要炼金术士的心灵仍能在无限的重来中维持【觉悟】,贤者之石就能作为【无限】的能源供炼金术士的心灵驱使,使其超脱羸弱的物质肉身,出离时空的因果规律,任意行走于阿卡夏的记录之中,在无限的可能性之中无限次地做出抉择。
以【凡物】的本质,炼成【天人】的造化。
而在塔特的认知中,这玩意儿根本就不可能被摧毁,同时也根本不用担心贤者之石的丢弃、被夺走。
因为石头才是本体。
虽然塔特不知道之前伏慕云做出的大海和鱼的比喻,但是那比喻真是相当恰当——塔特的肉身对于贤者之石来说只是大海里的一条鱼,只要大海依旧,鱼这玩意儿要多少有多少,看似是塔特握住了贤者之石,其实……说是贤者之石“掌握”了塔特也并无不妥。
但是——
就在刚刚。
他死了。
死得彻彻底底。
连一丝一毫的痛苦都没有感到,在“天人”的拳头挥舞过来之前,炼金术士的肉体就已然被狂风击碎,而灵魂更是被那纯粹无比的恶意先一步碾轧成虚无,可以说——在小白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况下,她肉体的反应超越了思维,而炼金术士更在她的肉体反应之前死去。
握紧拳头,调动肌肉也需要时间,而在小白的本能决定为了熄灭太阳而战斗之时,炼金术士便因她那一刻的【觉悟】而消亡。
他临死前的最后一丝感知,唯有贤者之石被他人桎梏,而在过去所有人生里,始终与塔特连接的“无限的源流”……消失,不见。
在那一刻,炼金术士没有感到恐惧。
他竟感到解脱。
“啊,原来我并没有成为这块石头吗?”
贤者之石并未被摧毁。
它只是暂时与塔特切断了联系。
而在那一刻,塔特确实死去了,他能感到自己的肉体凋零,灵魂破碎,心失去了灵魂的支撑,就连【觉悟】也在不断崩塌,落入无边的虚无。
石头没事,而他死了。
作为人,作为炼金术士,而并非作为贤者之石死去。
既然轮回了十二万次也找不到所谓的完美结局,那么这样的死亡,对他而言,或许也算是一种可以接受、没有更好的true end。
随后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小白把那块石头随手一扔,贤者之石再度与塔特建立起联系,将他从虚无中拉出,他愣愣地躺在海面上,看着那依旧遥远的巨树,沉默了很久,直到那边的“天人”结束了对话,和他搭话,这才有了之后的事情。
直到现在。
伏慕云和小白倒是不知道塔特的心中有过那么多的心思,就算知道了大概也不会在意。
塔特心想这样的他们可能什么也不在乎,而正是这样出离俗世的漠然,或许,正是【天人】的模样也说不定?
虽然这名字里带了一个“人”字,可是曾离天人一步之遥的塔特比谁都明白,天人这种东西跟人没有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关联。
说是“人”,其实是“神”才对。
神并非是更为强大的人,神就是神,人不该用面对强者的姿态去面对神,而该用面对太阳、面对星辰、面对宇宙自然本身的姿态,仔细想来,人指望天人去拯救众生,或许——
“你似乎不抱什么希望。”
胡思乱想到这里时——
炼金术士忽而听见了平静的嗓音。
抬起头,他看到躺着的天人望着天,忽而说道:“你明明请求我们帮你一起拯救世界,当时你看到我们跟看到救命稻草一样,现在怎么又感觉这么颓丧?”
“有吗?”塔特怔然。
不是,你这个姿势怎么看出来的?
说起来他现在回过神来也觉得奇怪得不行——这两位天人,一个跟死人一样躺在海面上飘来飘去,还能从不知道哪里发出心声,而另一位看上去跟他这个时间点老家的女儿差不多大,就把前者当船使……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是鱼?哪怕是鱼也很奇怪好吗!
这些实在是冒犯的话语他当然不会说出口,而伏慕云……伏慕云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总之他躺在海面上,虽然没用眼睛看,可他就是能察觉到炼金术士的情绪转变,这种东西就跟海与风的流动一样明显。
即将启程拯救世界,可炼金术士说还要再等一下,似乎启程之前还要做些准备,这时伏慕云便感觉到这家伙气氛不对。
或者说,自从被小白一拳打碎之后,他就不太对劲。
“果然是因为我们不是你要找的天人吗?”小白也说道,“不过,虽然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拯救你要拯救的人,但我们也会尽力的。”
不——
虽然他们自己说不是,但是塔特觉得他们就是天人。
“我只是……老毛病了。”
炼金术士轻声说道:“轮回并未没有代价,我的生命已经在标准时间轴延续了太久,以至于灵魂承载了过重的负担,这会让我的思维出现一定的阻塞……一会儿就好,让我重新提升一下境界,提高灵魂的机能,再炼成一副更加强大的肉身,用肉体思维辅助灵魂思考,到那时我就会恢复正常。”
“境界?灵魂?听上去蛮新奇的样子。”伏慕云来了些兴趣,顿时抛下了之前的话题,“给我看看!”
这让小白犯了愁——伏慕云这个死人脚朝下插在海面上估计会沉没,可不这样的话他又怎么看到炼金术士的行动?她总不能把他的头摘下来。
……虽然感觉摘下来也不影响他说话就是了。
“稍等。”而炼金术士抬起手指,用指尖在空中画了个圆。
在这一过程中,他的指尖仿佛按在了看不见的锉刀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他的整根食指都变成了悬浮在空中渗着血肉的圆形阵图。
塔特的表情微微扭曲,豆大的汗珠从额角落下。
“生理反射。”他解释道,“这具刚刚重来的肉身没有任何力量,我控制不住神经反射。”
小白略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并不在乎他的说辞。
完成这一阵图后,由血肉组成的炼成符文开始自动运转,血肉在阵图散发的血光中逐渐分解,先是变成了纯粹的液体,又在十分之一秒内分解成气态,而这分解还在继续,鲜红的血色逐渐消散,整个阵图都转为了透明——如若是“常人”的肉眼,或许根本看不出来这里还有着那些曾是血肉的事物。
于是小白理解了,用自己极好的“视力”理解了。
血肉被分解成了基本粒子——反正小白是看不到比那些粒子更小的东西。
然后是再聚合。
塔特凝视着透明阵图,天蓝的眼中似乎流溢出了些许光芒,在那些小白看不出名堂的光的包裹下,基本粒子重新排列成型,不过数秒,一面手掌大的镜子便出现在空中。
与此同时,塔特另一只手手握的贤者之石涌出了松青之色,小白依旧无法以“基本粒子”的视角看待这光,总之,松青之光落在塔特的指尖,他的指尖再度生成——这一过程没有炼成阵图的出现。
“镜子。找个角度。”塔特将镜子递给小白,小白意识到这是类似于海面和眼眸的东西。
她找准角度,将镜面斜斜放在伏慕云的面前,伏慕云终于再度看见了塔特。
这条鱼肉眼可见地快乐起来。
“好神奇!”伏慕云欢快地说道,“小白,再换个角度!左边一点,我想看看远方的海面。”
于是小白调整着角度,令伏慕云平生第一次同时看见了天空、海面、与中间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