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先前的攻击,萧茂采取的都是正面回应,直接反击,可这一次他知道,他直接回击只会落入陷阱,被人牵着鼻子走,他没办法也不能去证明一个不存在的东西,他只要试着这么做了,等待他的就将是各种的“莫须有”与“意有之”的罪名,他迟早会被击垮。
“萧某闻安居乐业的百姓,从不会担忧邻人谋害自己,而作奸犯科的逃犯,则时时刻刻在怀疑周遭人要对自己不利,贵国之忧与这位逃犯之忧,难道是相同的吗?如果说世子您担忧的是我大昭会入侵贵国,那萧某可以明白答话,回首过去数十年的昭宣对峙历史,一直是宣军在发动南侵,而我昭军所做的就是防守反击,我大昭踏北平原沃野千里,不正是这样大半落入贵国之手?同以踏北为边疆,我大昭不担忧贵国会趁机入侵,而贵国却反咬一口,岂不滑稽?这莫非就是萧某所说的安居乐业的百姓与作奸犯科的逃犯之间的差距吗?再说,宣国既然这么害怕我昭军,那率众退回卫门关以北就是了,把踏北之地尽数归还我大昭,贵国之忧不就安然解除了吗?终平四城乃至整个踏北之地,皆是我大昭的固有领土,贵国到底凭什么要求我大昭割让土地、退出踏北?是谁对攻占领土念念不忘?又是谁对和平推三阻四?事到如今,这难道不是一目了然吗?”
许志才的手心里满是汗水,包括他的额头也有冷汗滑落。他的节奏被萧茂打乱了,他原本要将萧茂的节奏引向他的节奏,可最终萧茂稳住阵脚,完全不为所动。随着情况超出预期,许志才的头脑化为一片空白,他可以提前准备出不凡的预案,但他的临场反应却相当有限,紧张是他难以克服的敌人,他无法在既定方案被推翻后快速想出一个全新的方案。最终,许志才思索一阵无果后,便只有向萧茂款款行礼,悻悻地在位置上坐好。
许志才的落败,令许志威笑了,许银脸色冷了。事到如今,宣国群英让萧茂驳了个遍,竟仍没有办法占得上风,别说让昭方割让终平四城了,局面已经演变为不达成和议就是宣国在故意破坏和平的不利境地。许银一时难忍,他很想为夺取终平四城再试上一试,亲自下场和萧茂展开辩论,可考虑到自己的地位,许银最终还是没有站出来。自己的手下败给萧茂不是什么大事,可要是身为宣国领袖的自己也败给了萧茂,那可真是会令宣国蒙羞、令士气低落啊!他没有必胜的把握,绝不能轻易出手,这是作为领袖该做的。
面对这等尴尬境地,许银所要做的是继续维持宽和长者的形象。他露出和蔼的笑容,礼貌地对萧茂说道:
“交涉已久,想必贵使也疲了,今天的会议不妨就先到这里,双方修整一番,改日再谈,如何?”
萧茂见可以继续拖延时间,哪有拒绝的道理?他爽快答应了许银的停火请求,昭宣双方关于和谈的第一次交涉就此告一段落。双方都退下修整,为来日的再战做着准备。
在返回居所歇息的途中,萧茂注意到荆翼看自己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同寻常,不再是像往常那般与盯着空气看没什么两样。萧茂见状,不禁微笑着说道:
“萧某今日所为,阁下背后之势力可算满意?”
荆翼的眼神再次恢复了淡漠,平静地说道:
“你我阵营不同,但你维护国家尊严、据理力争,驳斥宣国之众的行为,于我看来是可敬的。”
“您是凝国人对吗?家父萧嘉与凝国对抗多年,他曾对萧某提及过,凝国有一支近乎鬼魅的情报部队,对我大昭的渗透堪称无孔不入,家父也因此在凝国手中多次吃了大亏。他曾致力于探明并反击这一部队,可多年来收效甚微,只知道这组织的名字——‘荫影’。倘若在下猜得不错,您便是这‘荫影’的成员吧?”
荆翼微微一笑。
“您很聪明,可这与当下局面有何关联?您的难关尚且没有度过,纠结在下的身份,并无意义。”
萧茂挑了挑眉。
“我是否可以当作您的默认?”
荆翼没有回答,萧茂心里也有了答案。两人很快抵达了居所。走到门口时,萧茂注意到荆翼突然神情肃然地四处打量起来,他有些疑惑,开口询问道:
“怎么了吗?”
“您先回去吧,并无什么。”
萧茂虽未打消疑虑,还是听了对方的话,前去居所休息,跟宣国群英舌战,实在太耗费精力和体力了,他现在最想要的就是一盆热水供他洗个洗。
他刚想招呼下人,却听得屋外传出惊呼。
“有刺客!抓刺客!”
惊呼之后,便是刀剑碰撞的响亮声响,甚至还有几支箭矢射进屋内,险些命中萧茂。险情突发,但萧茂的第一意识不是赶紧找个地方躲避,而是冒着箭矢去取挂在墙上的佩剑,拿到佩剑,他的心便安了一半。萧茂拔出剑就冲了出去,决定要和刺客拼死一战,可他冲了出去后,他惊讶地发现刺客已经都被解决了,地上共躺了三只尸体,而将这三名刺客解决的正是荆翼。荆翼冷峻地站立着,浑身鲜血,手里的刀也不断淌着血,但这些血大多数都是敌人的血,他自己只受了些不足挂齿的轻伤。
“多…多谢!”
萧茂向荆翼行了一礼,感谢对方的救命之恩,三名刺客,如果要萧茂自己来对付那一定够呛,没有荆翼在,萧茂怕是已经身首异处了。面对萧茂的感谢,荆翼只轻轻摇了摇头。
“不必,为了我们共同的利益。”
巧合的是,在刺杀发生时集体消失不见的下人与侍卫们现在又重新出现,甚至连宣王许银也在听闻发生刺杀后折返了回来,前来查看萧茂的情况。
“贵使无恙否?”
看着许银嘘寒问暖的模样,萧茂真觉得可笑极了,能在这种重地布置刺客,还能让下人们如此默契,不是宣国高层授意还能是什么?许银看似是关心自己的情况,内心只怕恨的是自己怎么还没死呢!
萧茂淡淡一笑。
“托宣王洪福,在下无恙!但这些刺客公然刺杀大昭特使,这不仅仅是对萧某个人的危害,更是对我大昭国家尊严的亵渎,宣王不可不调查啊!”
宣王面色凝重起来,从他那精明的双眼里射出的光芒仿佛是冷冽的月光照到刀刃上反射出来的光芒,令萧茂心中惴惴难安。宣王以一种意味深长的口吻对萧茂说道:
“宣国内部有一些居心叵测之徒并不满意当前的昭宣和谈,做出这等举措,也算是十分正常,昭使一定要多多注意安全啊!倘若您有何不测,那我方只有从贵方使团中另择人员与我方协商了。”
话音一落,宣王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留下一道警告般的森严背影。萧茂冷冷地注视着许银的后背。许银的话说得再清楚不过了,宣国内部并不满意当前的昭宣和谈,有意从大昭使团中另择人员与宣国协商。这分明是把刀子架到萧茂脖子上,逼着他做选择啊!要么他配合宣国方,要么把他解决掉,换人和宣国方接着谈。
萧茂握紧双拳,忿然而又无力地重重一跺脚,并哀叹了一声。从终平到中宣,从洪辽到许银,他次次都是被人架到火上烤,逼着他屈从,不然就用最强硬的手段对付他。他可以在争辩时振振有词、不屈不挠,可面对这明晃晃的刀剑,他纵能舌灿莲花,又有何用?对方甚至可以毫无顾忌地除掉他,他只有被逼着去做他不愿意做的一切。除了泄气、沮丧,萧茂没有别的想法。
正当萧茂的情绪最为低落之际,荆翼将他那宽大的手掌搭在了萧茂的肩膀上,萧茂惊讶地扭头一望,荆翼的眼中是一股冷酷的坚定。
“萧先生,事到如今,您的选择是什么呢?如果您不排斥在下,那么请您坚信,您若决定与那暴虐的宣国人抗争到底,荆翼会奉陪到底,生死……相随!”
萧茂瞪大眼睛看向荆翼,他那坠入冰窟的内心,骤然便望见了一条通向出口的绳索,光明与温暖,一并向他拥来。萧茂轻轻握住荆翼的手,丝毫不顾忌那上面还有未曾凝固的血迹。他的脸上是一抹释然坦荡的微笑。
“有您的这句话,萧茂怎么忍心放弃呢?走吧!一起让宣国人看看,他们引以为傲的强权是如何失灵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