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沧!误国害民之徒,休要多言!”
喊出这一声的乃是兵部尚书曹刻。他蛰伏已久,静观局势之发展,王沧的突然发言令局面转眼间便陷入对陛下极其不利的境地,眼看陛下就要被迫表态,向王沧做出让步,曹刻知道他再也不能等下去了,怎么可以让他的皇帝陛下陷入窘迫呢?那他这样的人可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他要坚决维护皇帝陛下的权威,除非这样做会与自己的核心利益相悖。
王沧斜了一眼看向曹刻,以一种轻飘飘的语气开口道:
“原来是曹大人啊!您既然说王某是误国害民之徒,您总得给王某一个说法吧?呵!贸然下定论,这便是您身为堂堂尚书该有操守?难怪兵部对于三国会盟如此重大之事竟没能掌握半点情报。”
“你……”
曹刻大怒,狠狠地瞪了王沧一眼。他冷哼一声,算是将怒火压了下去,如果跟着王沧的节奏被对方带着走,那曹刻才是十足的昏蛋。曹刻继续发表自己的观点,说道:
“据兵部计算,朝廷维持北面一个战区的开支可以到达其它两个战区的总和,这还是在北方没有爆发大规模战役的情况下。而朝廷财政如今有多少赤字,各位难道不清楚吗?各部的同僚想必都深有体会吧!工部有多少工程款拖着不能发下来?甚至连皇陵的修建都被迫中止。还有户部,清查户籍所需的银子,不一样有一大半不能按时发放?至于我们兵部,那更是捉襟见肘,危急万分。处处要钱,又处处缺钱,这些钱,是王大人凭借一张嘴就可以变出来的吗?我大昭将士可战归可战,可没有粮饷,诸君是指望这些将士不拿钱就为朝廷抵御强虏?王公一味强调踏北不可弃,可王公怎么不好好看看踏北战区早已成为我大昭财政的浓疮,唯有切下才是出路?王公将维护领土的清名留给自己,将财政的巨大困难留给朝廷,自己却拿不出任何办法,这不是误国害民又是什么?尤其是你所言将派往宣国之使节及时召回,呵!什么为国考量、为大局考量?等使节一回,你们这些正人君子还能再让他走不成?必然是千方百计阻挠、与朝廷旨意对抗才是!我可听闻一些暴徒甚至公然结伙,焚烧朝廷重臣之房屋,这等害法乱纪之事,你们就不闻不问吗?这便是忠臣应有之作派?王沧!你若不能自明,就休要聒噪。”
一旁的高鹤也不禁高看这曹刻三分,虽然他很是瞧不起这个势利小人,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曹刻之言颇有水准,比起他自己的发言更有高度,从财政这一切实的糊涂账攻击王沧,王沧要是就事论事,怕是会正中对方下怀。
朝堂上的混战发展至如今局面,想必读者您也可以看出来,反对割地派几乎一直在从爱国等大义层面出发,而支持割地派的发言则始终围绕着国家之糟糕现状与对手进行对抗。可以说,两边的立足点就不在同一平面上,一个是实干,一个是理想,实干派说出一朵花儿来,理想家都可以以一句你的行为有悖大义反驳回去,而理想家在大义层面再怎么进行展开、深入,面对实干派抛来的现实问题也只有顾左右而言他。两边看似是在一块辩论,实际上说是跨服聊天也丝毫不为过。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非要给双方评判一个对错,私以为十分不恰当,因为谁都有谁的道理,谁的道理都不能说站不住脚,谁都是在为国家考量。或许你有会对一方表示反感,那当然是无妨,可那就意味着要将那一方贬低得一无是处,私以为这同样不是有利于发展的举措。
一开始,我们对世界的认知很简单,认为这个世界非黑即白,非此即彼,可随着阅历的增长,我们会发现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举一个简单的例子,我们生活在一个三维世界里,这个世界里的一切事物都是立体的,有着很多面,而我们往往没有办法看清事物的每一面,因为我们站在自己所处的位置上,而不是像上帝那般纵览全局,那么我们往往也就只能看到自己的这一位置上可以看到的那面,对于别的那些面,我们或许是盲目的。
争论同样发生于此,我们彼此间处在不同的位置,就意味我们彼此间会看到同一事物的不同面,从而产生分歧、引发争论,在长篇累牍的回击中却忽视了,我们看到不同的面从而有着不同的感受,完全是天经地义、合情合理的事情。假如我们愿意多设身处地地为对方想一想,是否许多没有实际意义的争执就可以避免呢?可惜这本身就是一件更困难的事情,我们永远没办法真正理解他人,除非我们穿上对方的皮囊,想对方一样走来走去。
而这也是我所呈现的故事想要表达的,您阅读这部故事时,大可不必纠结人物之间的是非对错,不管他们身处相同还是不同的阵营。这些人物间不同的立场决定了他们的分歧,他们首先是在为自己而存在,他们并非作为工具而存在,那对他们自己来说,他们的行为当然都是可以解释的。如果他们的价值就仅仅是推动剧情、成为陪衬,那这不是我塑造他们的目的,我希望尽可能呈现出一个丰富、多元的世界。
如果以主角为标准,那么对错当然很好划分,但现实里,存在这样的标准吗?我们都不是主角,又或者可以说我们都是自己生活的主角,既然如此,我们的行为就都有我们自己的正当性,文中角色也是如此,站在自己的角度,谁都可以是主角,何必太过纠结本就不存在的对错?当然,道德与法律不在此列,这是明确划定好的禁止我们触摸的红线,伤害他人以为自身谋利的行径,永远是值得唾弃的。
王沧听曹刻说的财政上的种种亏空就觉得又气又好笑,你们这帮大臣就真的对朝廷开支没有一点数是吧?倘若一笔笔开支可以落到实处也就罢了,可偏偏朝廷下发的银子,经过层层盘剥,真正用于实事的十不存一,就这曹刻老儿还敢怪财政赤字巨大是军费开支过大导致的?自己还有自己手下的人贪了多少不清楚是吧?但考虑到大昭朝廷官员薪资本就相当微薄,还时常拖欠,一官员们牟些利倒也无可厚非,可问题是别人是雁过拔毛,你们这群人是雁过拔雁啊!
王沧并没有急于就这一点进行反驳,因为如果话题涉及贪污,就必然得罪朝廷上一个重要的派系,将这一派系推向自己的对立面,于当前而言绝不是一件明智之举。面对曹刻的指责,王沧将目光转移向了严万忠与汪亿,这两位大佬在争执中可一直没有作声啊。王沧向两人询问道:
“严丞相,汪尚书,不知您两位对财政亏空之事还有和谈之事作何看法?”
从正明皇帝到堂上群臣都紧张地注视起了严、汪二人,不论此二人德行如何,他们在朝堂中的巨大威望与势力都是惊人的,甚至可以说他们的选择将左右这场争论的方向。只不过此二人都是鼎鼎有名的小人,所犯恶行罄竹难书,他们真的会愿意为了保卫国土挺身而出,而不是站到苟安的队列中去吗?即便王沧也不能确保,他只想令两人表个态,好为下一步之动作做好打算。
“嗯?什么?”
谁也没想到,面对王沧抛来的疑问,老迈的严万忠只是不解地皱了皱眉头,像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一旁的汪亿一看就知道是老丞相又在瞌睡了,连忙走上前去,像一个孝子一般轻轻搀扶住严万忠,轻声对他说道:
“丞相,王侍郎在问你对财政赤字和和谈有何看法?”
“哦!好!”
严万忠微笑着点了点头,条条皱纹仿佛翻涌的波浪。他沉吟片刻,像是在做着思考,而在他思索之际,整个朝堂也都鸦雀无声,大家的嘴巴好似被贴上了封条。
“财政赤字嘛……确实是需要操心的,而和谈嘛……倒也不是不可,但非要割地的话,我看就免了。”
严万忠之言令许多大臣摸不着头脑,什么叫和谈可以和谈,割地不能割地?那宣国人得是傻了才肯在和平协议书上签字。还是说……老丞相本就不赞成和谈呢?也许在众臣眼里严万忠的态度模棱两可,可身为老丞相最听话、最好用的忠犬汪亿,已经完全体会老丞相的意图。
对于严万忠这些老贵族而言,和谈根本不是他们的核心利益,他们没必要趟这趟浑水,难不成宣国人还可以打进京城吗?不会吧不会吧?他们在意的核心只有一条,土地。
踏江南岸有大量土地都是老贵族们多年兼并而得来,要是洪辽把军队转移到南岸,实行军垦、军屯,岂不是会大大占用这些老贵族的土地?真当我们这些老贵族是好欺负的是吧?而且洪辽可是皇帝的老丈人,踏北军也自然属于皇家派系,这样一支渡过了踏江南岸出现在大昭腹地的庞大军队,怎么可能让京城的老贵族们放心呢?他们坚持的主旨只有一条,和谈可以谈,北军南撤?做梦!
顺利接收老丞相所传递信号的汪亿,就要开始发力了。仅仅是一个转身,他刚刚展现出的那副和善的孝子模样便荡然无存,转而以一副凶狠冷厉的态势紧盯着曹刻,高声道:
“财政亏空,便要割地退军吗?那尔等怎么不把整个大昭朝都献出去,这样不就再也没有财政亏空了吗?”
“你……”
曹刻目瞪口呆地看向汪亿,要知道他刚刚就是靠莽了一波打王沧一个措手不及,可没想到转眼就来了一个比自己还要莽、还要不讲道理的汪亿。凑巧的是曹刻是皇帝话筒,而这个汪亿同样也是个话筒,只不过这个话筒的主人是那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老丞相严万忠。
汪亿完全不理会曹刻,以洪亮的嗓音继续着他的宏论。
“如今踏北刚刚传来大捷,尔等便想着割地求和,呵!战败割地倒也在情理之中,可战胜割地,尔辈自己想要遗臭万年也就罢了!不要拉上我大昭!你们这帮蠢蛋,是不是家里没有粮食后,想的第一件事是怎么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而不是出去觅食?活该你们饿死!一有危难,不是去迎击,而是去逃避,去躲躲藏藏,你们不是国家的奸佞,还这全天下就再找不到奸佞了!开源这两个字,教书先生从来没教过你们吗?边军在踏北有巨量开支,那在踏南,不是照样有吗?真正的解决办法不是什么割地,是想办法为朝廷开源,是把东南那群海寇荡平为朝廷的外贸铺平道路,是将赋役折银推行至全国!亏你们身为朝堂重臣,在大难临头之际想出的方略居然是割让土地,呸!”
“汪尚书!”在汪亿慷慨激昂地说完后,严万忠板着脸来了一句,“朝廷里没有奸臣,没有奸佞,都是忠臣,都是我大昭朝的国之干城,说话要注意分寸。”
汪亿向严万忠恭恭敬敬地点了点头,随即便以挑衅的目光注视着曹刻。曹刻忿忿不平地看向这个无礼的家伙。如果说汪亿有什么论辩技巧,那就是一莽到底,没有逻辑,没有理论,全是情感输出,要不是穿着这身官袍,估计汪亿能把对方祖宗十八代都骂一遍。曹刻还未及言语,一向对汪亿等辈鄙夷至极的高鹤站出来反驳道:
“汪亿!呼啸朝堂,口出妄言,便是你的教书先生教授给你的吗?你口口声声说要开源,可阻挠朝廷新政最为卖力的不就是你们这一帮人?朝廷的新土地法为什么推行不下来?税制改革又为何迟迟不能推进?以及官员考核制度又为何不能落实?不正是你们这帮人反复阻挠的结果吗?还有你们这些小人结党营私,贪赃舞弊,害得朝廷有不知道多少银子让你们还有你们手下的人白白给贪墨掉了,能不财政亏空吗?汪亿,我问你,明明朝廷下拨了数十万银子在中汶修建大堤,结果大堤没使用多久被为洪水冲垮,这件事,工部到现在都没有给朝廷一个交代!现在你们又对以地换和之事大加批评,可你们又有谁拿得出真正的解决方案?你们就是一帮国家蛀虫,只会吸食国家的血!我大昭朝就是因为你们这一帮人才落到当今这个地步。你们口口声声反对弃地,我看为的可不是什么家国大义,为的你们在踏南的利益不受损害,我说的是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