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乳娘，杨险峰好像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不由分说便把孩子塞到她怀里，自己到院内等候。丫鬟和管家也都退下了，只留着一个孙嬷嬷在里面。

“您呀可算来了！咱们这位公子金贵的很！非母乳不吃，一点将就不得，当真是难为咱们做下人的了，幸好您来了，快快快，赶紧让咱们小公子吃顿饱饭吧！”

孙嬷嬷见到乳娘也是喜出望外，连忙引她坐到塌上，“大妹子，你别害怕，咱们将军可是打了胜仗回来的，九死一生，这偌大的府邸都是将军阵前搏命来的！可怜咱们夫人命苦，生下小公子便撒手人寰，将军在前线征战，连夫人最后一面都没见着。”说到此处，孙嬷嬷甚是感慨：“将军凯旋归来，安顿好一切便马不停蹄地去乡下接夫人孩子，谁能想到竟是天人永隔，唉…”

张氏听孙嬷嬷感叹着，倒不那么害怕了。她看着怀里认真吃奶的娃娃，又想想自己家中的女儿，差不多也是这般大小。这小公子虽说身在将军府，可连自己生母都未曾见过，将军还年轻，日后肯定要续弦的。俗话说有后娘就有后爹，况且生于官宦之家，又免不了明争暗斗。这样想着，张氏不由对怀里的人儿生出几分疼惜…

杨险峰站在院内，半天听不到屋里孩子的哭声，这颗悬着的心终是放下了，交代管家一些事宜后便去了书房。

说是书房，的确有古籍典藏，文房四宝，可自己从军前也未喝过什么墨水，置身其中，总觉得略显格格不入。

他就这样一直坐于书案前，从日暮时分，到夜阑人静，连烛火都未曾点燃。他开始想念那个窄小的破茅草屋，想念妻子在灯下缝补衣裳时和他闲话家常，或者与他谈笑打闹，即使哪怕什么都不做，就只安安静静地待在一起。

的确，荣华富贵是他博来的，可那个嗷嗷待哺的儿子，却是妻子真正用生命换来的！他如何也没想到，几个月前的离别竟是永别！自己在军营的每个夜晚，每次与死神的擦肩，妻子的身影都一遍一遍在眼前浮过。他听见她说家里孵的小鸡破了壳，隔壁张婶家的儿子娶了亲，她肚子里的孩子今天又踢了她，他还听见她说，“相公，我和宝宝在家等着你回来啊…”

多少次身陷囹圄，他都是靠着这样的信念支撑着，要活下去，要回家！现在他回来了，凯旋而归，风光无限！以后她再也不用担心缸里的米够不够吃到来年，家里的碳火够不够撑过寒冷的冬天，她终于不用再日夜操劳了，不用精打细算了，也永远不可能再回来了…

眼泪和思念一样抑制不住。腹部中箭被生生拔出来的时候，被敌军俘虏严刑拷打险些丧命的时候，为了带回情报三天三夜滴水未进奄奄一息的时候，都不曾流过一滴泪！男子汉大丈夫，受些皮肉之苦，咬牙坚持坚持，总能熬过去的。可现在的眼泪是怎么回事？是当时敌兵弓未拉满，箭穿的不够深？还是刀未打磨伤口划的不够狠？为何自己安然无恙的坐在这里，心却仿佛被生生撕开一个豁口，怎么也堵不上，怎么也填不满，这种痛无法表述，蔓延全身，深入骨髓，或许万箭穿心，也不过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