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夕走进灵堂,打量了一眼大姑的孩子们,三个儿子各自为伍的坐在那,除了大儿子收拾的干净点外,剩下的两个个个蓬头垢面,满目沧桑,看不出一点朝气,麻衣遮不住身上那身破旧且看上去并不干净的衣服,三兄弟个个骨瘦如柴,反倒是大儿媳面色红润,宽大的衣服也遮盖不住她那肥胖的身躯。孙女在角落里坐着,一沓沓的黄纸被她丢进火盆里,燃烧的火苗将她那饥瘦的脸庞映得通红。还有两个老太坐在另一边,她们正慢悠悠的折着手里的元宝,丢进面前的大竹娄里。文夕坐到了老人的旁边,在请教了一位老人后,便就动手折了起来。
折元宝的纸有金色和银色两种,代表金子和银子,文夕拿了金色的,两张拼凑在一起,在手上来回翻转几次就变成了个元宝的形状,丢进面前的大竹框里,元宝一个接一个的从文夕的手上滑落到竹筐里,没人像她折的那么快,无论这东西是否真的有用,她都想多折点。
夜晚起了风,天一下子阴沉下来,没一会,大雨无情落下,屋内吧嗒吧嗒的下起小雨,灵堂里,湿哒哒的一片,好多人都撑着伞回去了,只剩下远亲还在那,因为他们没处可去。见人走了都差不多,三兄弟吵了起来,互相埋怨着为什么不把堂屋的顶给修一修。看着灵堂凄惨的状况,亲戚们没人劝架,巴不得他们能互相揍一顿。文夕看着他们张牙舞爪的样子,虽然小时候父母也吵架,可是她还是被眼前的画面震惊到,粗鄙的语言在三个亲兄弟之间穿梭着,抡起的拳头要砸像对方,唯一的女人为了维护丈夫也在那泼辣的骂着,十三岁的女儿为了维护爸妈也加入了战争,他们说出的脏话就像是相声演员在讲相声一样,那样的顺溜,不带半口的喘气声,在这破败的房子他们除了一身的怨气,还有什么,还有他们父亲那粗暴的身影。清芳怕雨水淋到棺材上,找了块塑料布盖在上面,收拾妥当后便带着女儿回了家,谁都不愿在那屋里多呆一秒。
两人到家,简单收拾后便上了床,外面的大雨,文夕家的房子也好不到哪去,堂屋里顶上滴落下来的水滴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那样的响亮,扰得俩人谁也睡不着。
“你爸去年回来得时候,我就让他买些新瓦片把屋顶修修,他说不费那钱,留着钱盖新房,他都不知道这屋漏的有多厉害。”清芳埋怨道,一个人在家得她受够了下雨天,有时她真想也跑到县城打工去算了,可是屋子不能没人住,就只能守在家里。
“爸说什么时候盖新房吗?”文夕问道。
“就这两年吧,文朝大了,你也大了,尤其是你,说不定哪天就成亲了,我们不能让对方看低了。不管怎么样,在文朝大学毕业前就得把房子给弄起来。”清芳回道。
“爸在姑姑那好吗?”
“好什么,工资一点点,亏得你爸借着你姑父点场地捣鼓了些废品卖,不然哪能挣到钱。”
“哦。”
“你爸说了干到明年就回来,钱不够,就借点。”清芳说到这,不自觉的叹了口气。
“文朝放假不回来吗?”除了过年文夕再没见过文朝。
“你爸不让回,让他在外面找兼职做。能挣一个是一个,等将来毕业,找起工作来也方便点。等文朝毕业了,这苦日子算是彻底熬过去了。”清芳说完不禁叹了口气。
文夕在那听着,没再往下问,清芳停了一会说:“文夕,你在外要是遇到好的对象,就自己做主,要是能找个有文化的更好,现在留在农村的都是五大三粗的,没文化、没本事、脾气还大。妈是没本事帮你找对象,你自己留意着点。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实诚,妈都怕你在外面吃亏,找人可得擦亮了眼。”
“妈,我还小着呢?”结婚对于文夕来说像是件可怕的事情,这一个家还没有撑起来,她可不想再去撑另一个家,她总想着等文朝上班了她就自由了,她很想享受一下那自由的生活。
“妈的意思是碰到合适的就别错过,有时缘分过了,怕是要很久才能再回来,文夕,你虽上学少了,可你一点也不差,千万别把自己看低了,你只有自己看的起自己别人才能看的起你,知道吗?”清芳说话的时候将女儿的手握在了手里。
也许是太累太困了,没等母亲把话说完文夕就睡着了,睡梦中又很快被叫醒了。
外面黑漆漆的,朦朦胧胧中可以看到连绵不断的黑色屏障,怪异的声音从黑色屏障中传出来,没有路灯,手电筒的光照在了水泥路上,雨变小了,但仍在那稀稀拉拉的下着,传说只有死者生前过的太苦,死的时候才会下雨,那是死者身前未淌完的眼泪,下完了,下辈子便就不会这么辛苦。
亲人太少,灵堂里显得分外冷清,文夕看着大姑的遗诏,大姑似笑似哭的望着她周围的人,乡亲们早散了,只剩下主事的和抬棺的,锣鼓猛然间响起,在做完最后的告别后,大姑被抬出了屋子,白色的铜钱纸在天上撒着,连着细雨飘落下来,贴到地面上。大儿子抱着相片,剩下两个紧跟在后面打伞,没有任何悲伤的表情,恍惚间看到他们似乎在笑,大儿媳在那似哭非哭的哼唧着,只有大姑那唯一的孙女流下悲伤的热泪,她抽泣着,又不敢大声,生怕会被母亲嫌弃。文夕排在队伍的后面,队伍足够的短,几步便就能将其跨越。送殡的车已经在路口等着,雨依旧下着,只不过没再淋到这群送葬人的身上,车子向殡仪馆驶去,火化,将一具完整的躯体变成了一堆白色的粉末,装进罐子,埋到土里。
回城前文夕去了趟爷爷奶奶那,她走到门口便听到奶奶的声音,寻着窗户望去爷爷半靠在床边,胡子和头发似乎比先前要白了许多,奶奶在床边一边喂着稀粥,一边宽慰着:“这都是命啊,谁能抗的过命呢?人都已经走了,难过也没用,怎么样日子还得过下去,咱们还有那么多个儿女呢······”奶奶唠唠叨叨的说了很多,爷爷一句也没说,文夕猜想着爷爷必定是想起了当初的那个错误,如果他没有把女儿给赌输掉,那她又会怎样过完她的一生呢?文夕没有进屋,只将手里的东西放到门口的青石台阶上,台阶已经磨得发亮,这都是文夕和文朝童年的功劳。
文夕坐上了回城的大巴车,依靠在车座上两眼望着车窗外,她又想到了大姑,酗酒的大姑是兄弟姐妹中最不受人待见的,可文夕不一样,小时候她最喜欢的就是大姑,她们都过的穷苦,所以在大姑那文夕感受到了生活的平等,甚至有了一丝的优越感。可是现在文夕再也喜欢不起来大姑了,大姑那凄惨的葬礼像是在警告文夕,不能就这样随波逐流的过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