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激动地看着阎应元,“也许命数可以改变。”
阎应元变的惊讶,“如何改?”
我不知道如何改,但我知道我改变不了历史大势,我不可能再复兴大明,而让满清没有出现在华夏大地,江阴城最终还是会落入满清之手,江阴人最终还是会剃头接受满清的统治。我所能改变的,也许是江阴之战的结果,让江阴人没有全部因战而死,最后多数都保留下了性命,而像阎应元、陈明遇、冯厚敦这些被后世代代纪念的名人,可能还是要死去;但像陈士英和其它数万没有在历史中出现名姓的普通人,能够逃过一劫继续活下去。
“先生,如果你最终都要为这场战争付出代价,你能够接受吗?”
“来到这里,我就已抱定必死的信念。姑娘应该能看出,阎某虽不是聪慧之人,但也绝不愚昧,现在大势如此不堪,阎某从未想过能独挽狂澜,只是作为一个汉人,一个江阴曾经的父母官,无法脱避地要担起这个责任,现在阎某已家破人亡孤身一人,还有什么不能舍弃的?”
“我从未怀疑先生的信念,从先生射出那一箭,整个江阴无人再敢质疑先生,也莫不以先生之命是从,所以先生想怎么做,就去大胆实现吧,我只想提醒先生一句,鞑子所倚仗的是他的火炮和铁骑,如果我们守城不出,他的铁骑将毫无用处,而火炮则是对城池最大的威胁,江阴若陷必是因此。”
阎应元惊讶地看着我,“姑娘所言正中要害,火炮正是守城之大敌,可鞑子围城时日已不短,却很少用火炮攻城,我一直琢磨不透是何故?”
“也许并没有多复杂,先生想的过多反而被误导,小女觉得原因可能就是最简单的那个,鞑子现在并没有太多火炮可以使用。”
我又一次言中了真相。
满清一路南下,攻打的都是南明的重要城镇,在攻下扬州、南京等地,擒获弘光皇帝之后,长江下游一带的城镇已无南明的军队,而这时浙江福建等地相继另立新王,满清便命主力人马继续南下,带走了大部分火炮。江阴、嘉定等地的反抗只是民乱,开始时满清并未重视,只是随意地调派留守的人马前去围剿,在江阴这里履履碰壁之后,才感到事态严重,这才调派精锐清兵前来。但此时大量火炮都跟随清军主力在浙江福建作战,这边即使是申请调拔,也一时半会无法过来,而他们手里有的凑到一起也只十门八门,无法形成攻势。
但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也不会有。阎应元接受我的建议,开始想办法继续加固城墙,准备应付随时可能出现的炮击。
陈士英非常惊奇阎应元的变化,问我都对他说了什么?
我说我其实也没说什么,是他更明白了而已,而我也明白了。
陈士英疑惑地问我明白了什么?
我说也许我根本就不应该离开江阴。
陈士英回了一个无比惊讶的“啊”,看着我等我的解释。
我发现我早已不把陈士英当外人,和他说话也几乎没有顾忌,非常自然地就把所有的想法和他说了。
陈士英一直看着我,表情严肃地听完,反问:“你真的这样认为?”
我点点头,“难道你不希望是这样?”
陈士英摇着头,“我觉得你不可能做到,你既然不是属于我们这个世界的人,还是不要留在这里,越早离开越好……我去找陈明遇,让他另安排人送你出城。”
“你都做不到,你觉得这城里还有人能做到吗?”我的话立刻把陈士英问愣了,我又接着说,“如果为了送我一个人离开,让这里损失许多人,甚至影响到城防,我岂不是要成罪人?我绝不能这样离开。”
陈士英犹豫着,“那……就等我伤好,还是让我送你离开。”
我笑了笑,“那我现在反正也是闲着,随手为江阴做点儿事不也正好。”
陈士英无法反驳了,他挠了挠头,尴尬地笑了一下。入城之后时间过的飞快,没怎么觉得就已近月,当初陈士英还因头被剃羞愧难当,如今他的头顶不再光秃,已生出一层一指高的短发,虽然还和其它人不同,但至少能让别人忽视他曾被鞑子剃过头,他自己也不再因这事有心理负担。
“所以,你不必对我的事有愧疚,这也许和你根本无关,这是我自己的命,我若注定要留在江阴,你是送不走的。”
“那你真的不走了,帮我们守卫江阴?你知道经过,知道我们败在什么地方,现在就指出来,我们提前防备,也许真的能扭转败局。”
我摇了摇头,悔恨当初学艺不精,没有对这段历史做过太多的研究,也许根本也没有更详细的史料,但不管怎样,我现在只知道进程,并不知道详细过程。具体到每一天有什么细节要改进,我根本说不出来。
俗语常言,人经不住念叨。古人也有说曹操到曹操就到的说法。或许不仅仅是人,任何东西都是如此。我们刚念叨鞑子没有火炮,鞑子就有了火炮。
那天毫无征兆,我正在和城里的一些郎中谈话,当然这也是阎应元的安排,不然这些郎中怎么会听我一个小女人唠叨。郎中们虽然比我更精通救治,但他们始终受这个年代限制,没有见识过民国更高超的医术,我想接下来的日子,每天都会面临伤亡减员的情况,更好的救治应该能让更多的人在更短的时间内康复,既能及时补充战斗力,也能让更多的人活命。阎应元非常认同我的想法,他把这件事情交给了我,让我去给郎中们安排,让他们能合理分工,提前做好各种救治准备,在出现大面积伤情时,不至于手忙脚乱无法应付。
鞑子就是在这时候开炮的,炮虽然主要落在城墙附近,但城内的震动也非常大,头顶哗啦啦地往下落着泥土,郎中们更是吓的面无人色。炮声一声接着一声,似乎无休无止,江阴人还从未经历过,我知道事情不对。
我出了房子,来到街上,街头到处都是奔跑的人。我往四面看着,觉得是北门方向烟尘滚滚,清军一直把北门作为主攻方向,这次炮击的应该又是北门,炮声仍旧不绝于耳。我便往北门跑去,路上不断有百姓迎面相撞,他们都说北面的房子都被炸了,已经不能住了,阎大人让他们往城里去。
我还未到北门,就看到了陈士英,他本想参与城中事务,但阎应元觉得他伤未愈,磨刀不误砍柴工,若带伤上阵再加重伤情,反而得不偿失。陈士英就在房中休息,结果听到了炮声,也觉得不对劲,为什么会一直响个不停?便出来查看,碰上我后,就一起奔向北门。结果我们还未到城门处,就看到了阎应元。
炮弹不长眼睛,此时的火炮精确度也不太高,鞑子一定是对着城墙,想用火炮一气把城墙炸开,这样就能发挥他们骑兵步兵的优势,毕竟城里都是些老百姓,再勇猛也不会像他们的士兵那样善战。但炮弹多数都偏了,落在城外我们自然是求之不得,可实际上多数都落进城内,落在了居民的屋顶上。
伤亡显然很大,阎应元正在指挥着人救援,把被炸伤的人扶走抬走,这都是幸运的,不幸的是房屋倒了,好多人都埋在泥瓦木头下面。阎应元走到一处倒塌的房屋前,和其它人一起抬开木头寻找下面的人,而天上不时仍有炮弹呼啸着飞过。这时的炮弹应该还是不能炸开的,是些实心球,但份量很重,又是高速飞来落下,无论什么东西都禁不住它砸,若恰好落到人身上,人肯定会变成肉泥,所以眼下的环境仍旧十分危险,但却没有人害怕。
阎应元见到我,忙说来的正好,你的救治安排的怎么样了?
我说都安排好了,可以把伤员全送过去了。
话音刚落,又一颗炮弹落在我们身后十几丈远的地方,掀起的沙石飞过来打中了很多人,幸好都没有大伤。陈士英的本能反应很快,张开双臂就替我遮挡,结果我的胳膊仍火辣辣的痛,低头一看出现一块指甲大小的伤口,鲜血淋淋,应该是被石子擦伤,无大碍。
陈士英也发现了,紧张地说:“你受伤了?”
“没事,擦伤,自己就会止血,你没事吧?”
陈士英替我遮挡,我都受伤了,他受到的冲击应该更大,但他却不屑地说:“我皮糙肉厚,只是给我挠挠痒而已。”
不知什么时候,炮声停下了,我们是好长时间都没听到声音,才开始想难道结束了?正在奇怪,就听城头上有人在喊,“鞑子来了。”
阎应元匆匆往城头上跑去,我和陈士英紧紧跟在后面。
清军确实是停止了炮击,因为他们觉得已经炸够了,要开始攻城。
城墙还是受到了一些损毁,严重的地方已经塌了一半,清军呼啸着冲来,阎应元大声地喊着,如何守城他已做过安排,让大家不要慌,按他的安排各尽其责。但城墙坍塌的地方十分麻烦,之前安排的计划显然不行,需要更多的人去守护,一旦清军过了护城河,肯定会先找缺口攻击,人少根本不可能挡住。
阎应元亲自冲向塌了半面城墙的地方,很多人见他奋不顾身,便也跟在了后面。我看着城外乌压压的清军,也不知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陈士英说:“打仗不是你的事,你还是回去救治伤兵吧,我去帮阎大人。”
“你的伤……”没等我喊完,陈士英已经追出去了。这种时候,让他再熟视无睹,应该也太勉为其难,他若觉得无碍,就由他去吧。
但我并没有离开,我仍想关注这里的情况。清军的这次攻城,声势又强过上次,毕竟城墙有了破损,他们过了护城河后,就把云搭到缺口上,由于缺口处台面损坏,无法站立守城的人,就不能像其它地方那样把云梯推倒。
阎应元喊着让人从两侧放箭,虽然杀伤清兵无数,但也有清兵慢慢爬进了缺口,下一步他们可就能进城了。阎应元提着刀连跑带跳,竟然从城墙上下去了,落到了缺口处的石头上,和爬上来的清兵厮杀起来。
陈士英也大喊一声,召集其它人去支持阎应元。缺口处的打斗十分惨烈,我一向不喜欢形容这种场面,还是直接说最后的结果,清兵被打了回去。
清兵无法攀上城墙,渐渐放弃进攻,像退潮一般向后退去。我松了一口气,正想伸手擦擦头上的汗,实在是太紧张了,我手脚未动就已经热成这样……剧烈的轰炸声加上强烈的震动,突然让我站立不稳直接坐在了地上。
清军又开炮了。
清军撤退,是为了再次炮击,城墙上尘土飞扬,虽然没有炮弹落在我的附近,但我已看不清四周的情况,只知道旁边不停地有人跑过。我匆忙爬起来,往角落里躲去,以免被人撞伤踩伤,这时就听见有人在喊,“阎大人受伤了。”
我急忙寻找声音的来源,但如此乱哄哄的场面,很难判断。我只能四处奔走,隐约看到烟尘中出现混乱,刚才的缺口处那里,一些人正在把一个人往下面送。我急忙往那边移动,朝下面张望,就见地上的人已经接住从缺口处送下来的人,这个人满脸是血,正是阎应元。
我的脑袋嗡地一下,你可不能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