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说汉话,看起来不是鞑子,那么就是投降的明军,但对我也是威胁,我不敢开口,怕一开口就暴露我是女的。可这个时候,我越不开口,他们就会越怀疑,我低着头觉得事情要麻烦,正不知所措,胳膊突然被人抓住,然后就听到男人的声音,“哎呀,表弟,不是让你不要到处乱走吗?”
我更惊讶,我怎么会在这儿有个表哥呢?于是悄悄抬头看去,看到是个应该没有三十岁的年轻男人,一副书生的打扮,这时他已经转身面前士兵,“官爷,这是我表弟,逃难过来的,人生地不熟,给你惹麻烦了。”
我看到书生掏出些东西塞到领头士兵的手里,顿时猜到那一定是银两,书生在贿赂士兵。
果然士兵摆了摆手,“赶快回去,没事不要随便乱走,要让旗人看到当乱匪抓了,你就等着收尸吧。”
书生急忙点头向士兵千恩万谢,然后抓着我的胳膊,呵斥道:“还不快跟我回去!下次你要是再乱跑,我可就不管你了。”
我知道书生是在装腔作势,但不管他是什么人,他是在帮我。我急忙跟着他匆匆离开,一直低着头连大气也不敢喘,刚才实在是太险了!
走到远离士兵的地方,书生松开了手,看着我,“你的胆子也太大了。”
我惊讶地看着书生,不明白他怎么翻脸这么快。
“你虽然穿成这样,可要仔细看看,明显是个女人。”
原来被书生看出来了,我顿时不知该说什么,窘迫地又低下了头。
书生的态度缓和了一些,压低声音,“现在满清人见到年轻女人就会抓,你怎么还敢出来?你是哪的人?”书生又露出怀疑的表情,显然又想到什么。
我已能完全肯定,书生是个好人,敢冒风险救一个陌生人,又怎么会是坏人?于是我便实话实说,“我不是扬州人,但我必须进城。”
书生看着我犹豫了一会儿,“那城里你有地方去吗?”
我摇了摇头。
“那就更危险了。”书生有些紧张,“城里到处都是旗人,随便让哪个认出你来,你就麻烦了。”
我有些可怜兮兮地看着书生,表情无异是在哀求。
书生犹豫了一下,“算了,我就好人当到底吧,你跟我来。”
书生带着我往城门走去,我有些紧张,低声问城门口不是有士兵在检查,我要是被认出来怎么办?书生说你要是自己进城,肯定会被认出来,但是和我一起应该不会有事。我有些疑惑,但还没等我胡思乱想,书生就解释说他可不是鞑子的狗,但为了活着也没有办法,他几乎倾家荡产,把银两都拿出来贿赂了,守城门的鞑子兵收了他不少好处,所以对他比较客气。
到了城门口,我紧张地低着头跟在书生后面,书生非常谄媚地向门口的清兵打着招呼,然后说着话,竟然一会儿汉话,一会儿是我听不懂的,应该是满话。而清兵也是一会儿汉话,一会儿也是满话,他们入关许久,学会一些汉话并不奇怪,但书生竟然也学会了满话,毕竟扬州城破才十几天,他真正接触满人恐怕也没几天,看来他是那种天生有语言天赋的人。
书生果然所言属实,清兵和他显然熟悉,最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可以走了。书生就回头看了我一眼,低声说,“跟着我。”我就跟在书生后面,果然没有人拦住我进行检查。书生和清兵的对话,意思大致我也都听明白了,说我是他乡下的表弟,乡下不能住了,要到他的家里暂住,然后说清兵想要的什么东西,他已经在找了,到时会亲自给他送过来。
进了城,我松了口气,刚想和书生说话,书生却说城里经常有巡逻的清兵,现在还不能大意,先赶紧跟他回家,然后再详谈。一听还有清兵,我就吓的不敢再说话,跟在书生后面快步走着。一路果然又遇到过清兵,好在他们并没有拦阻我们,书生的家也不是很远,拐进巷子里,他站在一户门前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孕妇,看到我愣了一下,书生忙说先进去再说,就带着我走了进去。门关上后,总算看起来安全了,书生才向我介绍孕妇是他的老婆,然后又对老婆说我是在城外发现的,怕我被清兵抢去,所以带了回来。
我又着实被感动了一番,虽然我命运多舛,但看起来天不亡我,危难关头总是有好人相助。当我在凳子上坐下,书生的老婆也端来了水,然后我就知道了我想知道的一切。书生是实实在在的扬州人,这房子就是他的,但他家里本来有好多人,他兄弟好几个,可在这些天的战乱里,都因各种遭遇死了,只有他和老婆,还有一个五岁的儿子,阴差阳错九死一生,竟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书生说着不住地叹气,说以后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他也没其它地方能去,只能拼命地巴结清兵,希望能保住一家人的命,然后平时他会到外面走走,希望能帮到别人,结果今天就看到了我,他一眼就认出我是女扮男装。
我再次向书生表示感谢,突然就想到了什么,忙问书生该怎么称呼?
书生说:“我小姓王,名秀楚,字……”
我的脑袋“嗡”的一下,怎么会这么巧?
王秀楚看出了我的失态,忙问:“你好象有什么问题?”
我忙说:“没有,没有,只是突然胸口有些痛。”
王秀楚又说:“要紧不,要不要帮你找个郎中看看?”
“无大碍,可能是走路太急有些累。”
王秀楚犹豫着,“姑娘,恕我冒昧,敢问你是何处人氏,为什么非要来扬州?”
我是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又不想骗他,“这……说起来一言难尽,王大哥,我只是个过客,本不想打扰任何人,更不想给你带来麻烦,我只想去西方寺,你能告诉我该怎么去吗?还有,寺里现在能自由出入吗?”
王秀楚怀疑地看着我,“西方寺?为什么要去那里……你要不方便说,就算了,不过那就在附近,倒也方便。”
太好了!我激动地站了起来,“那你能现在带我去吗?”
“姑娘,你先别急,看你的样子,还没吃饭……”
“不,大哥,谢谢你了,只要到了西方寺,什么都不重要了。”
王秀楚根本不可能理解我的想法,但他的确是个好人,“好吧,既然你这样说,那我就帮你这个忙……不过你可要想清楚了,到了外面什么情况都可能碰到,如果你被满人认出来,我可能就没法再救你了。”
“那……进西方寺容易吗?”
“那倒不是太难,前些天,城里所有的尸体都在几个寺庙里焚化,现在各个寺庙里的气味还未散尽,除了僧人里面很少有其它人。”
这样正好,对我来讲人越少越好,越便于我进入大殿,进入暗室。
王秀楚没有再说什么,便带着我离开了他的家。如同他所说,西方寺离的确实不远,很快我就看到了曾经熟悉的建筑,禁不住心潮澎湃起来。
西方寺的大门开着,四周果然看不到一个人,进去后,院子里有了僧人的影子,空气中飘散的那种焚香的味道让我莫名的兴奋,也许是想到我马上就能回家了。于是我什么都顾不得了,脚步飞快,超到了王秀楚前面,然后说:“王大哥,谢谢你,你用不着再陪我,可以回去了。”
王秀楚果然停下了脚步,他的表情一定非常惊讶,但我连他也顾不得了,我现在满脑子里想的都是暗室,都是六芒星……
可我又一次乐极生悲。
我听到喊声时还是不由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看吓我的魂飞魄散!一队清兵正从外面冲进来。我也不清楚他们是怎么来的,是看到了我们追来的,还是只是凑巧,总之他们现在发现了我,而且大喊着似乎让我站住。
此时,我离大殿近在咫尺,我又怎么会放弃?况且我若停下,肯定凶多吉少,所以只有拼死一搏……我疯狂地跑了起来,想在清兵追上前,跑进大殿,进入暗室,这一刻我甚至忘记了如果六芒星不起作用怎么办?
可上天根本没有给我这个机会,大殿的门是关着的,在院子里僧人的惊诧注视下,我把大殿的门推开,冲进去,刚到佛像跟前,清兵也追了进来……我根本没有机会进暗室,就被清兵抓住,然后任凭我疯狂地喊叫,又撕又咬,都无济于事,清兵连抬带拖把我又弄出了大殿。
王秀楚慌张地跑过来,试图和清兵交涉,但这些清兵根本不卖他的账,一把就将他推倒在地,然后继续拖着我往外面走。
我努力地看向王秀楚,后悔自己的莽撞,真应该多听听他的建议,而且我刚才跑什么呢?如果停下,有王秀楚帮忙,也许能蒙混过去的……可现在一切都晚了,我只能寄望于他再有办法,把我从清兵手里救下来。
但这只是我的梦想,王秀楚显然已无能为力,他从地上爬起来,痛苦地看着我,却没有任何的行动。
我急了,大喊:“王大哥,救我。”
王秀楚表情痛苦,眼里噙着泪水,“对不起,我只是个小书生,没用的小书生,百无一用,什么都做不了……”
我突然被王秀楚的痛苦深深刺激到,一下子不再那么害怕,老天爷既然让人出生,那每个人都会有他的使命,像王秀楚,他的使命就是写出《扬州十日记》,让这段历史不会被埋没。我扭头用力地喊着:“不!王大哥,你有用!你会发现你能做的事,你会永留史册!”
王秀楚显然被我的话惊住了,站在院子里凌乱不已,而我已经到了街上,这时我想,我的使命是什么?上天让我回到这段历史,一定不是让我来送死,那样直接杀了我就行,何必弄的这么麻烦?所以我一定也有使命,只是我还不知道,但我一定会知道,那就是接下来我的遭遇,所以我的故事可能才刚开始。
清兵拖着我在街上走着,我已不再反抗,反抗只会耗费我的力气,却没有任何用处。前面出现了骑兵,马上的人都是满清的旗人装束,是一支骑兵队,人数还不少,越来越近,清兵拖着我闪到路边,给骑兵队让路。
这时,一张熟悉的脸突然映入我的眼中!马上的一个人虽然穿着旗装,但那副面孔还有那身形,我一眼就能认出。我突然想到,当初在河边上船去邵伯湖时,我在船上看到的也是这身形,只是当时距离太远我不敢肯定,现在我能肯定了,是他,真的是他!
我不顾一切地大喊起来:“顾唯正……快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