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肯定那就是顾唯正,他也听到了我的喊声,但他只是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没有做出任何反应。我心里顿时布满了疑问,他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我,难道是身不由己?可他一身旗装,而且看起来是个当官的,他又怎么成了清兵?还有,他难道是和我一种方式过来的?
我的问题太多,但没一个得到答案,顾唯正根本没有停下,带着骑兵队扬长而去,只留下我在路边傻傻地不停地喊着。
旁边的清兵急了,推搡着我,用生硬的汉话说:“闭嘴!”
但我已经不是刚才的我,看到顾唯正让我有了底气,虽然他没有理我,但我仍然霸气地瞪着清兵,“刚才过去那个人,是我朋友。”
清兵愣了一下,有些惊讶,“托搏都尉,你认识他?”
我根本没有多想,以为托博都尉是满清的官职,看到清兵有些恐惧的样子,心里还有些得意,不管顾唯正是怎么混到了清兵里,看起来是当上了不小的官,也许刚才是不方便,但他肯定很快就会来救我,我兴奋地想。
但清兵还是像押犯人一样,把我押到了一间房子里,只是路上的态度明显好了很多。房子里全是女人,得有二十几个,而且看起来年纪都不大,我立刻明白了,这都是被清兵抢来的,只是关在这里是为什么?
女人们开始看到我还有些吃惊,等清兵离开后,就有人到了我的身边,问我也是女人吧,看你这细皮嫩肉的,穿成这样也一眼能认出来。我顿时尴尬无比,像我这样的女人,要扮成男人确实很难。
我问女人们为什么被关在这儿?有人说能关在这儿的都算是运气好的,至少目前不会被鞑子糟蹋。听着她们的话,我心里顿时有些慌乱,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又有人告诉我,我们都是要被送走的,送给鞑子里的那些大官。我这才明白,清兵原来是在选秀,我穿成这样他们竟然也一眼就选中了我。
这里以前或许是个大户人家的宅子,这间屋子足够大,我找了个空闲的墙边,走过去坐在地上,背倚着墙壁,双手抱在胸前,不停地安慰着自己,没事的,我很快就会离开,顾唯正一定会来接我出去的。
就这样,我在这间屋里,和这些女人住了几天,平时根本没有人管我们,到吃饭的时候会有人来送饭,但我们不能出去,如果想方便只能呼叫,然后有清兵打开门带着你离开。其它时间,都是无聊地打发时间,一些女人似乎想通了,竟然时常在说说笑笑,谈论着以后会服侍满清的王公大臣还是皇帝,甚至“无耻”地讨论满清男人和汉人有什么不同,她们若是生了孩子会是什么样……
我不能鄙视她们商女不知亡国恨,她们只是些普通女子,也只是想过平安的日子,她们生来就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也不能指望她们后来能够掌握。但我和她们不同,我是来自民国的新女性,已经自强自立,绝不能接受命运的摆布。
开始的时候,我并没有琢磨着逃走,因为我总觉得顾唯正会来救我。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我的信念开始动摇了,他会不会不来了?这样一想心里就更加慌乱,毕竟他那天根本没有理我,这似乎说不通,莫非他根本就不是顾唯正?我又想起那天的事情,只有我自己走进了六芒星阵,顾唯正真的也追来了吗?如果他真的能追来,那其它人岂不是也能追来?那当父亲发现这一怪异之事,他会不会上报官家,然后带一支军队来呢……
我越想越乱,关公战秦琼在我的脑海里已经上演,但面对的现实并不是如此,我仍孤身一人身隐囹圄。我拿定主意,不能坐以待毙,跑到门口呼叫着外面的清兵,然后告诉他们我要见托博都尉。
开始时清兵根本不理睬我,但我反复强调我和托博都尉很熟,如果耽误了事情,他们以后会吃不了兜着走。清兵看起来还是有些害怕,让我等着,说他们会去通报,但托博都尉会不会见我,他们可不能肯定。
我只需要他们把话带到就行。果然,还不到一天工夫,门开了,清兵走进来,指着我让我跟他出去,我心里狂跳不已,顾唯正来了。
顾唯正站在一间空屋子里,清兵带着我进来,我一眼就看到了他,欣喜地喊:“秉道!”秉道是顾唯正的字,现在是私下场合,当然可以亲切一些。
顾唯正仍然一身旗装,甚至连头上的帽子都没摘下,我觉得那帽子高的有点儿夸张,不仅戴着进屋很不方便,脖子也会受不了吧?想着就想笑,但清兵还在场,只能忍住,换成可怜楚楚的表情,“你怎么不来找我?”
顾唯正眼神茫然地看着我,没错,就是茫然,和那天在街上遇到时一样,完全是看陌生人的表情,而他也说:“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见我?”
我不断地安慰着自己,冷静,一定要冷静,也许是有外人在场,于是看了看后面押我来的清兵,“我……我们能单独说话吗?”
顾唯正愣了一下,冲清兵摆了摆手,清兵离开,房子里就剩我们两个人,我不再有顾忌,冲上去抓住顾唯正的手,“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唯正开始时有些紧张,就像我要袭击他似的,在弄清楚状况后,怀疑地看着我,“我还想问你怎么回事?你到底是什么人?”
“秋翙,我是秋翙啊!”
顾唯正仍一脸疑惑,“你不会是认错了人吧?我不记得见过你。”
什么,他竟然说没见过我?我快要疯了,“顾唯正,你说什么呢,你怎么会没见过我,我是秋翙,雝喈啊。”
“顾唯正是谁?”
“别闹了,你就是顾唯正,顾秉道,别再逗我了。”
“我叫瓜尔佳托博。”顾唯正一脸正色地看着我。
开什么玩笑?可这显然不是开玩笑,顾唯正并不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何况这都火烧眉毛了,他怎么还会有开玩笑的心情?可瓜……瓜尔佳是个什么东西?我想起来了,瓜尔佳是满人的姓氏,而托博不是官职,应该是他的名字。
果然,托博……我现在应该叫他托博了,继续说:“我是镶白旗的轻车都尉,你说的那个顾唯正是什么人?”
原来托博都尉是瓜尔佳托博轻车都尉的意思,他不是顾唯正,可这怎么可能呢?明明长得一模一样。我抓起托博的手,我记得有次去西北考古,我们的营地里窜进来一头野猪,顾唯正在搏斗时被野猪伤到了手背,伤好后留下了一条像眉毛一样细长的疤痕……果然,那条疤痕仍在。
我破涕为笑,“你个死东西,还想骗我!快别闹了……”
托博把手抽回去,“你这个女人真是奇怪,莫非是有什么毛病,我都说了我不是那个人……”
“还想骗我?你手上的疤可不会撒谎。”
托博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手,“我长年征战,不仅手上,很多地方都有疤。”
怎么可能这么巧?连疤痕的位置形状都一样,我不相信。但托博仍没有改口的迹象,这显然不可能是玩笑了,我不知所措。
托博这时像查看东西一样上下打量着我,我不由地感到一阵恐惧,向后退了几步。托博却笑了,“你这女人倒也长的不错,如果不是要把你们送给亲王,我倒真想把你留下。”
“你……你想干什么?”
“这不是你想的吗,在街上你就喊我,现在又追着来见我,不就是想跟着我吗?”也许是看到我有些凶狠,托博又似讨好我地说:“对了,你把我认成了谁,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犹豫着,“如果你不是他,你永远也不会见到他。”
托博笑了,“那也好,你可以把我当作他,他叫顾……顾什么?”
我冷冷地看着托博,没有回答,更冷的是我的心,完全被凉水浇透了。
“不过这个顾姓还挺不错,太宗一直希望满汉融合,提倡我们满人用汉姓,我正不知道用什么好,倒是可以考虑一下这个顾姓。”
这个满人看起来倒不像是蛮人,可他确实不是顾唯正,天下之人竟然有如此相像者,莫非这是老天爷在故意折磨我?我正不知该怎么办,要是这个托博真对我有不轨企图,那我这真算是送上门来自讨苦吃了。
托博这时说,“不过你们是特地挑选出来献给豫亲王的,我还没有这个福气。”说着冲着外面喊了一句满语。我还在发懵的时候,刚才的清兵就进来了,然后托博又说了几句满语,清兵就上来推搡着我。我明白了,是要送我回去。
这个结果虽然不好,但至少看起还不是最遭,送去给豫亲王还不知是什么时候,也许还要等上几天,总比现在被托博带走要好。
回到原来的房里,我就再也坐不住了,不是顾唯正,这也就意味着不会有人来救我,王秀楚只是一个书生,我不能对他抱任何希望。如果我不想稀里糊涂就成为满人的奴隶,就得自己拯救自己,可办法在哪儿?硬拼显然没可能,唯一的希望就是偷偷逃走,但在出门方便的时候,我已经观察过这里,我们在院子中央,四周都驻扎着清兵,门口还有站岗的,想不惊动他们就溜走,根本没有可能。就是想不被发现溜出房间的可能都不大,出来时身边又总是有清兵跟着,根本没有机会独自行动。所以,想逃走,一个人无法完成,必须有帮手。
屋里的女人也不是都一样,有几个一直沉默不语,愁眉不展,我想她们是不甘于屈服的,或许是能联合的对象,便开始进行试探。我悄悄靠到她们旁边,和她们说话,先是说些普通的家常话,聊着聊着自然就会聊到她们凄惨的遭遇,我相信她们肯定都有家人被杀或下落不明,当她们的愤怒被激起来后,也许她们就会有勇气做出决定和我一起逃走。
我还是过于乐观了。这些女人虽然都有不满,但她们没胆量反抗,她们的想法都是听天由命,甚至劝着我不要有这种想法,现在到处都被鞑子占了,就是能逃走又能逃到哪儿去?而且逃走的可能也不大,被发现了可能就会被杀。
我知道不能莽撞,真想逃得有足够的把握,不然打草惊蛇,就是不被杀,也不会再有逃走的机会了。但被关在这样一个地方,又有什么办法能逃走呢?我还没有想出办法,事情就又发生了变化。
那天,房门开后,外面站着大量的清兵,平时并不需要这么多人守卫,我就知道事情有些不对。果然,清兵让我们全都出去,驱赶着我们出了院子,到了街上,我看到外面停着好几辆马车,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我们要被送去给豫亲王了。而托博又骑着马出现,看起来他像是负责押送的,清兵让我们上马车,每个车篷里都坐着四五个人,很是拥挤,我悄悄拔开篷帘看着外面,看到清兵向托博在汇报着,应该是说准备好了。然后托博挥了一下手,并驱马前行,我们的马车也动了起来。
坐在车上,我开始想,这或许是个好机会,也是我唯一的机会,如果被送到豫亲王那里,想逃走的可能就更小了,如果要逃,只有在路上。
坐在我旁边的四个女人,都是平常和我接触比较多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做什么事都会不自主地往一起靠,在房里时会在同一个角落休息,走路的时候会跟在一起,上车的时候自然也是选择同一辆车。
我悄悄地跟她们说,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她们还是很害怕,看着我没有说话。我悄悄挑开帘布看着外面,已经出了城,马车应该是走在荒野,但去什么地方我不知道,要走多久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机会稍纵即逝。
可现在这种环境,就算我能跳下马车,也无法逃脱,很容易再被清兵抓回来。只有出现适合逃跑的环境,比如高山树林能逃进去躲藏;或者队伍出现大面积的混成,清兵顾此失彼忙不过来,我才有可能成功逃走。但这两种情况,鬼知道会不会有,我坐在车上纠结不已,不想失去机会,又不敢冒险。
机会还是来了,老天给你挖了一个坑,也许同时会给你一个爬出来的办法。死在坑里的人,要么是放弃了往上爬,要么是忽视了老天的提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