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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国荃的信绝非空穴来风

曾国藩在主持梅钟澍的葬礼时,向其生前好友及同僚呼吁道:梅兄生前意欲在明岁之前,为自己刻印一套诗集,无奈,他抱憾而去。本人手上有他多篇诗文稿件,故此提议,凡手上有霖生文字,文章,信函及诗稿的朋友,请转送与我,我将为我们共同的朋友---梅霖生,刻印一册遗留文集传与他的后人,以慰霖生在天之灵。请大家相互转告,在下不胜感激。

任谁也不会料到,梅钟澍与胡林翼的父亲---胡达源,同一天,同一时辰辞世。曾国藩处理完梅的丧事,又马不停蹄地奔往胡林翼府上。个把月来,国藩与些好友等,几乎往来于梅、胡两家,自己的家却很少进门……

国荃正在西厢房伏案习楷书,秉钰端着盘桃子进来,国荃抬头见嫂子送桃来,忙指着桌上的一碟桃子道:“嫂子,您瞧,王婶刚送来的。”

秉钰将桃放在桌上并未回话,而是低头欣赏着国荃写的字:“嗯,写得真好。”国荃自叹道:“嗨,差远了。”

秉钰说:“今天买的桃很甜,九弟喜欢桃子,就多吃些。”

“哈,这么多,我哪能吃得完。”

秉钰道:“等下,我拿条湿巾盖着可以保鲜,吃不完明天吃。”

国荃宛然一笑:“嫂子尚待闺中时,就听爹说过,嫂子琴棋书画样样俱通,九弟真还不曾见过嫂子写的楷书。来,写给九弟看看。”

秉钰‘嗨’的一声:“嫂子很久没摸过毛笔了,写不出什么样儿来。哈,还是算了。”

国荃说:“写上几笔,找找年少时的感觉,也让九弟开开眼嘛。”

秉钰不好意思道:“哈,一定要让嫂子献丑,那好,我就画上几笔。”秉钰思索着,“嗯...可我写什么好呢。”

国荃随口道:“随便写什么都行,又不是写作业。”

秉钰手持毛笔,顿了顿写道:“九弟,嫂子不经意间发现你个小秘密。”国荃脸色陡变,盯着秉钰纳闷发愣,秉钰自若地看着国荃微笑。

国荃心里发毛,拿起毛笔写道:“可否请嫂子点拨一二。”秉钰接过毛笔写道:“风蒲猎猎小池塘,过雨荷花满院香。”

“呵呵,荷香!”国荃笑着说,“嫂子是否看到她的来信了。”

秉钰说:“嫂子给你清理床单时,不小心,在你枕头下面发现了这个小秘密,就按捺不住好奇多看了两眼,九弟不会怪罪嫂子吧。”

国荃大度地一笑:“不会,我大哥早就知道此事。只是,他仅知道过去不知道现在。”

秉钰说:“好吧,我就当它是只枕头好了,压着这个秘密不告诉大哥。”

二人沉思片刻,同声道:“可...”

秉钰说:“哈,你说。”

国荃说:“可,荷香就要来京了,我想是瞒不住的。”

“我想知道九弟的打算和安排,如果嫂子能帮得上你。”

国荃没有言语,倒是拿起个桃子,边看边思忖边发笑:“嫂子果然名门之女,字写得结构方整,清秀得体;做起事来含蓄严谨。”国荃一语双关地,“哈,视之桃之夭夭,旨在荷香幽幽!乃醉翁之意不在酒,好一个有智有谋的嫂嫂。”

秉钰嘴角一扬,似笑非笑道:“九弟夸我呢,还是报我一箭之仇?”

国荃莞尔一笑:“九弟突然发觉,以往贤惠的嫂子,越发地智慧玲珑了。嫂子的天分,绝对在我和大哥之上。但愿泽儿能遗传嫂子的禀赋,千万别像我大哥那么呆板。”

秉钰呵呵一笑:“嫂子可没九弟说得那么玲珑。我给你送桃子,是知道九弟喜欢吃,与荷香的秘密纯属巧合。好了,不要拿嫂子做文章了,还是说说你对荷香这次来京的打算。”

国荃沉思片刻:“这次二喜叔他们,主要是为茶叶而来,信上都写着,嫂子一定也看到了。我准备让他们住在大哥住过的万顺客栈,那里比较廉价,设施也周全。”

秉钰说:“那就等那姑娘到了,嫂子再帮你想办法。”

国荃好奇地问:“嫂子为何乐意帮九弟这些?”

秉钰笑道:“信都写成那样了,谁还阻得了。”

“可家里,已经为我定下了熊家小姐,嫂子是知道的。”

秉钰说:“世事难料,至于谁最终是我九弟妹,我也说不好,只是,嫂子看你与荷香都将自己比作牛郎与织女,不忍伤到九弟的心,影响到你的学业和前程。说句打嘴的话,即使哪天你大哥喜欢上谁,我也会成全他,让他纳妾。”

“嫂子怎能这样想,再说,大哥也不是那样的人啊。”

秉钰坚持道:“大哥是不是这样的人,我都会这样想。”

“那为什么?”

“因为,没有因为,谁让我真心喜欢他。我见不得你大哥半点不开心。说喜欢倒不如说我是疼他。”

“世上哪有不嫉妒妾的夫人?再知书达理的女人,也还是会嫉妒的。”

秉钰说:“有嫉妒心的女人,永远不会是知书达理的女人。哈,九弟可听说,润芝的桃花轶事?”

国荃笑道:“略有耳闻,他岳父是两江总督陶澍。哈,好像是说,新婚之夜,润芝兄把新娘丢在洞房,一个人跑去吃花酒了。”

秉钰说:“哈,如此荒唐之事,岳父非但没有责备,反倒宽慰女儿,要她看好润芝的才华和前程,要包容19岁男孩都会犯的错。果不其然,润芝23岁中举,24岁便考上二甲第二十九名进士。女人嫁夫,是要与其荣辱与共,而不是嫁来受宠的。”

国荃感慨道:“嫂子真不愧是欧阳师伯的千金,您使我看到了女性和女人的区别。”

“你可真会夸嫂子。唉,不说这些了,都这时候了大哥还不回来。”

国荃说:“大哥恐怕还要更晚些,润芝的父亲就要发丧湖南。”

秉钰说:“今年真是黑五月,怎么就这么巧?梅兄与胡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过世。你说,这是否是什么预兆?”

国荃说:“逝者已去,无非是将伤痛留给他最亲近的人。润芝兄也要随父回乡守制去了。半月之内,大哥面临两次生离死别,真是为他担忧。”

秉钰长叹一声:“唉,没法子的事。九弟早点歇吧,明天你给泽儿写几个简单的大字,让他学着认字吧。”

国荃说:“侄儿才一岁半,识字是否早了些?”

“让他对字有个朦胧的意识就好,看久了便会记住。你大哥还想让泽儿学《尔雅》呢。我说,一岁半的孩子,还是半个小哑巴,能会学《尔雅》?你直接让泽儿学《易经》多好。”

国荃和秉钰呵呵大笑起来……

二天上午,国荃拿着张手绘进了春梅的屋。

春梅正和站在摇车里的纪泽玩耍,国荃开口道:“春梅姐,昨天嫂子交代,要我写几个字给泽儿学着辨认。”

春梅笑道:“啊,小少爷可以学认字了?”

春梅接过打开一看,见是两只一大一小的苹果和配字。纪泽不等大人说话,便急得伸手要国荃抱他:“叔叔抱。”

国荃捧着纪泽的小脸:“今日起,你就是叔叔的学生了!认得叔叔写的字叔叔就抱。”

春梅将画上的苹果指给纪泽看:“泽儿,你看,这是什么?”岂料,纪泽却指着苹果的把说是小辫子。

国荃再次指着苹果:“哦,好聪明,泽儿看到了小辫子。再看,小辫子下面是什么?”泽儿说是,“球球。”

国荃摇头一笑:“傻侄子,这是球球吗?球球是圆圆的,这个下面有个豁豁。再想想,它像什么?”

纪泽小手抓着脑门,索性道:“是坏球球!”

纪泽的童言令国荃无语:“天哪!他说我把球球画坏了,我画工有那么差吗?”春梅笑道,“泽儿,再好好想想它像什么?是种很好吃的水果,你吃过的。”

纪泽不想继续猜,对国荃撒娇道:“嗯,叔叔抱嘛!”

国荃说:“就想着我抱你玩,说不出上面画的什么,叔叔不抱。”

春梅指着一大一小两个苹果图:“你看,这是不是,大大大...”

“大苹果。”泽儿终于说出了苹果二字。

国荃和春梅对视地笑道:“你总算没把老师气走!来,再看,大苹果旁边这个是什么?”

纪泽指着小苹果说:“是弟弟。”

“怎么又弟弟了?”

纪泽指着大苹果:“大苹果弟弟。”

“哦,你小脑瓜是这样理解的?叔叔要你辨别大小,你跟我哥哥弟弟。来,叔叔告诉你,左边这个是大苹果,右边这个是小苹果。明白什么是大,什么是小了吗?”

纪泽点头道:“明白。”

“那好,你瞧,大苹果边上有个大字,小苹果边上有个小字,你能把大和小记下来吗?”纪泽盯着图上的字认真地看着。

国荃问:“告诉叔叔,大小的小是哪个?”

纪泽指着小。

“嗯,很好!”国荃夸赞道,“再告诉我,听好了哈,这次叔叔问,小字在哪里。”

纪泽依然指着小,国荃扑哧一笑:“你没被叔叔搞迷啊!来吧,叔叔抱抱作为鼓励。等下我们接着学。”国荃抱着纪泽出了屋……

王婶正在厨房炼猪油,张升一旁眼馋地对王婶道:“那点猪油渣您给我留着,等下,我下酒吃。”

王婶笑道:“你若不吱声,我就又烧到菜里去了。”

张升嘟囔着:“天天吃素,肚里刮得慌。”王婶忙说,“哎哟,你小点声!主家还不跟我们吃得一样,就你嘴馋。”

二人忽听大门外有人叩门。王婶对张升道:“快去,兴许老爷回来了。”张升匆匆来开门,见是国藩拎着个布包进来:“哦,老爷回来了。”

曾国藩问:“啊,家里有信来吗?”

“没有信来。有信,我会送到老爷书房的。”

“好,忙你的吧。”国藩回了句,径直进了北屋。秉钰忙迎上:“你可算是回来了!润芝那里...”

国藩将布包桌上一放,难过道:“都送走了...”

秉钰看着桌上布包:“这是什么?”“润芝给的。”秉钰将布包打开,见是两套陶澍文集和几块绸缎布料。

她正要问话,曾国藩解释说:“陶先生去年过世,润芝帮岳父整理刻印的文集,送了我两套;这些布料,是友人送与胡伯的挽幛,润芝非让我和岱云拿几块回来...”

国藩说到此,宛若一只失伴的孤雁仰天而泣,秉钰陪泪道:“别难过了,该尽的心我们都尽到了。我知道,这些年,你们几个形影不离,甚至比家人还亲密。三年后,润芝还有机会见面,霖生大哥只能等来世了。”

国藩手按着书桌上的梅钟澍遗作,趴在案头泣不成声:“霖生每次写完诗稿,无论天色多晚,总会兴奋得孩子似的,跑来拿给我看。他一心想为自己刻印套诗集,我还承诺为他筹资;当时,他就坐在这个凳子上,如今,凳子和诗稿都还在,他却再不会来了...”

秉钰一旁劝慰着:“国藩,逝者已去,这不是人力所能挽回的。”

国藩泪眼模糊地拿起梅钟澍的诗稿,边看边哽咽:“没人能知道,我们这些穷仕子,曾经是怎样的一个苦中求乐。岱云我们三人,啃着窝头,披着被子围着火炉,思索着世间最美好的章句。只有那时,我们忘却了贫穷,忘却了冰天雪地的寒冬。历历在目的往事,一桩桩一件件,我挥之不去,挥之不去!真是痛煞我也!死的怎么不是我……”

秉钰脸一沉:“你在胡说什么!”

秉钰见国藩不能自已,忙出门呼唤国荃:“九弟!”

国荃抱着纪泽匆匆进来,秉钰对国荃努努嘴,国荃会意地走近国藩:“大哥,您瞧,这么多天,你不是整宿不回,就是早出晚归,泽儿都不曾见你个人影。快抱抱儿子吧。”

纪泽见大人表情肃穆,惊恐地伸出小手,拍拍国藩的肩膀:“爹。”

国藩抬头抹着泪痕,看着可爱的儿子一把接过:“好儿子,爹这些天没顾上你。告诉爹,在家乖了吗?”

纪泽看着国藩带有泪痕的脸:“爹不开心吗?”

国藩努力挤出一个苦笑,摇了摇头。这时,春梅进屋轻声道:“夫人,饭准备好了。”

秉钰朝着国藩努嘴示意,春梅随从国藩手上接过纪泽:“走吧泽儿,跟姨娘吃饭饭去。”

春梅抱着纪泽出了屋,秉钰对国荃使眼色,国荃忙挽着国藩:“大哥,先吃饭吧。吃了饭,我还有事和您说呢。”国藩深叹口气,随国荃秉钰出了屋。

............

兰芝闻听有人叩门,匆匆从屋走来,门打开一看,见是国藩,她忙说:“哟,涤生大哥,您来得正好,快去劝劝岱云吧。人回到家就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一个人闷在屋里暗自落泪,劝也不听...”

国藩说:“我过去看看。”

兰芝带着国藩走进陈源兖卧室外间,国藩停住,兰芝进了里间对陈源兖道:“涤生大哥来了。”

陈源兖起身坐在床沿,对妻子道:“泡点茶过来。”

兰芝忙走出了屋,陈源兖耷拉着脑袋走向外间,见面便说:“唉,一切都结束了。这些天,大家没睡过一个好觉,你老兄怎么不在家好好歇歇。”

国藩没等陈源兖让座,自己便一屁股坐下:“不想影响家人情绪。我无处可去。”

兰芝端着茶水进来,为二人斟茶:“涤生大哥,您喝茶。”

国藩欠了欠身:“谢谢弟妹。”兰芝看着国藩和岱云对着伤感,立在一旁深深叹了口气。陈源兖看了眼妻子,不客气道,“到娘的屋陪孩子去,我们兄弟说话,你请回避。”

兰芝忙向国藩投来求助的眼光,国藩会意地点下头:“涤生大哥,那,你们坐着说话。”兰芝委屈地含泪出了屋,国藩对陈源兖道,“你怎么和弟妹说话的?人家不在心疼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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