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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求助易作梅府上

“洗完澡,赶紧睡个觉,睡醒就好了。”

国藩解衣的手突然停住,他直愣愣地看着妻子:“秉钰,你消瘦了许多。”秉钰眼里顿时泛起泪花,“你回来就好,来,我帮你洗。”

秉钰说着要帮国藩脱衣,国藩忙说:“别别,你这样,我会受宠若惊。”

“好吧,不管你了。”

秉钰说着转身出门,被国藩叫住:“哎,别急着走,我换洗的衣服,你帮我拿一下。”

“洗澡为何不带衣服?”

“哈,你一叫我,这不,就赶紧过来了。”

秉钰背脸一笑,跨出门槛,国藩追了句:“喂!衣服拿来,放在门口凳子上就好。”

秉钰调皮地回头道:“相公,等下,我将衣服搭在院子里绳上,洗好,自己来取吧!”

国藩暗自一笑,“调皮鬼。”他回身插上了门。

片刻,就听秉钰在门外喊:“国藩,你衣服在哪呢?包袱里就两件内衣,外衣哪去了?”

“家里,不还有我衣服嘛,你随便找一件吧。”

“你带走那么多外衣呢?”

“你随便找件,让我穿上就好,回屋再说。”

秉钰转身走去:“怪人,带走那么多衣服,怎么不见影了呢?”

国藩躺在浴盆,心里却想着借钱买书的事,不知如何向家人开口。他苦思冥想,或许路途太过劳累,想着想着,竟然睡着在澡盆里。

夜晚时分,江氏在卧室灯下缝补衣服,抬眼看了下,手握茶杯凝思的丈夫:

“孩子从未出过这么远的门,一个人在外,定是吃了不少苦头。不要见面,就急着问他科考的事,免得刺激他。”

曾麟书存有心事地:“不要总是交代这些,我又不是孩子。落榜有什么,我还不落了十几次?后年继续考就是了。”

“我是担心,你这张不会说好话的嘴!”

“行了,我知道了。”曾麟书说着要起身出门,夫人问,“你到哪去?”

“我过去和国藩说说话。”

“有话明天说,这么晚了去了不合适。”

“我和自己儿子说话,有什么合不合适的?”曾麟书说着要走被夫人喝住:

“糊涂!”

“你瞧,这你也要拦着,坐在这里,不也是闲着?”

夫人说:“人家小两口刚刚见面,你瞎掺和什么!”曾麟书只好回坐桌前,“两年不见了,我不是想他嘛。”

“就你想他?他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做饭,想着他是不是吃了?睡觉,想着他是不是还在熬夜?每天吃饭,我看着他坐过的凳子,心都是碎的!我都没敢说想他,不然,你让秉钰往哪搁?”

“行了,你的话若是开了头,我这耳朵,一晚上就别打算歇着。”

“哦,只能你说?”

曾麟书端起茶杯,“唉,国藩这孩子,真是长成大人了。没想到,他回来的途中,能拐道看望易作梅,连我都没想到。”

江氏闷头一笑:“我生的儿子,当然比你会来事儿。”

曾麟书打趣道:“是!你生的,你养的,你教的好吧?我是来你家串门的,我是你请来干活的。我是,”

“没完了!”江氏笑着抗议。

“你不是喜欢听这些。”

“别我喜不喜欢,我看,你还是抽空去看看易作梅吧。人家托国藩带回那么多礼物,总要有个礼尚往来。别老是说,远远远。”

曾麟书一声长叹:“是啊,三十多年的朋友了,人生,还能有几个三十年?我真是该找个空去拜访拜访他了。”

此刻,被曾麟书夫妇引为骄傲的大儿子,正耷拉着脑袋坐在床沿,像犯了错的孩子,偷偷地看着秉钰。

秉钰瞟了眼桌上的《二十三史》,埋着头在屋里踱步。

她与国藩成亲两年多,在一起的时光不足四个月,二人仅靠书信彼此爱着。可丈夫终于回到家,她的心却再也架不住了。

国藩哪里会知道,他会试的第一年,湖南遭受特大旱灾。家里农田颗粒无收,堂上老人担心国藩知道会影响学业,故一直瞒着。但家里仍东拼西借助他在京读书。拉下的饥荒尚不知怎么补上,国藩又塌下一百两的窟窿,秉钰不得不将实情告诉与他。

国藩低着头说:“书买过后,我是有点后悔,明知买不起,我已经放弃了!可如果错过这次机会,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秉钰说:“那你刚才,怎么不和爹说清楚呢?只说世叔让你带了礼物。”

“我不是先让爹高兴一下嘛,尚未想好怎么说。”

“唉,算了,怎么想也得说,既然你有破釜沉舟的胆量买书,干脆去和爹实话实说了吧。这事,拖得越久,越让老人生气。”

“秉钰,你先别生气好吗?”国藩近乎哀求着。

“我哪里是生气,我是替家里为难!你不想想,接下来的日子怎么过?一百两银子,在我们家有多大!”

国藩悔意道:“就是现在想退,也没办法退了。”

“买都买了还退什么。”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秉钰无奈道:“去和爹实话实说。你今天不说,明天,后天,总是要说的。木已成舟,任凭爹处置好了。”

“我现在就去!”国藩说着起身,被秉钰叫住,“等着,我陪你一起去,要打要罚一起来吧!”秉钰拉着国藩出了屋。

曾麟书夫妇正要关门睡觉,国藩和秉钰推门进来,扑通跪在二老面前。

母亲江氏惊讶地说:“诶,你们这是?”

秉钰跪着往前挪了一步:“爹,娘,刚才,大家都在忙吃饭,国藩刚刚回来,有的话,还没跟爹说完。”

“没说完,起来说就是了,跪地上干吗?”曾麟书说。

国藩跪在地上看着二老的脸:“爹,娘,孩儿知道,家里为供我读书,借了不少钱。”

江氏一声长叹:“哎哟!傻孩子,你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些?借人钱,咱慢慢还就是了,今年还不完还有明年,何必大半夜跑来跪着?”

国藩低着头,一副赎罪的样子:“儿子不孝,孩儿快到徐州的时候,身上盘缠已所剩无几,我便想到世叔那里借点银子,哪知,世叔给孩儿一百两。”

曾麟书不以为然地:“路上有难处,找世叔借点钱,也不为过!花了多少,爹给补齐还给世叔也就是了。”

母亲心疼道:“国藩,只要你平安到家,多花几两银子又算得了什么。”

国藩将头垂得更低:“孩儿全花了。”

曾麟书惊讶地问:“路上,怎么用得这么多银子?”

国藩愁苦着脸:“孩儿走到南京,看到一套《二十三史》,正好一百两。”

曾麟书说:“所以你就买了?”

“嗯。”

曾麟书的心立刻沉了下来,“是有点意外哈。”

秉钰见公爹不悦,马上求情:“爹,国藩嗜书如命,花重金买了自己喜欢的书,又将自己衣物当掉,做了盘缠。还望爹看在他对书的执着,原谅他的自作主张。爹若是有气,就拿儿媳出气吧!国藩在外面吃尽了苦头,是打是罚,秉钰任凭家法处置……”

曾麟书镇定片刻,缓缓走来,挽着二人:“都起来吧。”

国藩愧疚地说:“爹,儿子对不起您,家里负债供我读书,我非但没能考好,反倒使家里雪上加霜。”

曾麟书眼见木已成舟,只得对儿子说:“借钱买书,父不惜为你弥缝,但望悉心读之,不负买书之初衷。”他回过头又对秉钰道,“孩子,看到你们小夫妻如此恩爱,爹高兴尚来不及,怎么会惩罚你们呢?”

秉钰忙宽慰二老:“爹,娘,我养猪有了经验,家里那两头母猪就要下崽了,加一起应该有十几头了。还有,我们养殖的鱼塘,这些活儿,以后儿媳全包了。大家一起努力,债总能还上的,万望二老不要心里有结。”

江氏看着懂事的儿媳,不由得红了眼眶:“好孩子,家里有你弟弟妹妹,这些粗活力气活由他们来做就好。”

秉钰倔强道:“娘,您就把我当亲闺女使唤吧!几个弟弟都在读书,不要分散他们精力。国蕙妹妹眼看也要出嫁,我是长嫂,以后,家里不劳您二老操心,一切由我来操持。”

老两口看着儿子和儿媳,真是又疼又感慨。

正午已过,家家都过了饭头,曾麟书仍蹲在鱼塘边的一棵树下,闷着头想心事。

一旁小路,秉钰头顶块湿手帕,手拎着篮子朝公爹走来:“爹,我把饭给您送来了。”

曾麟书回眼望去:“我等下就回去了,这么热的天,还送什么。”

秉钰边往外拿饭边说:“大家都吃了多会儿了,娘心疼爹饿着,我就给爹送过来了。”

秉钰端着碗,曾麟书并没接过,两眼直盯着鱼塘,“今年的鱼,应该可以卖个好价。”

“爹,我们这么多鱼塘,一年可以收多少斤鱼?”秉钰问道。

三十亩鱼塘,好的话,收个五千斤鱼,应该没问题。

秉钰眨巴着眼睛,心里算着:“除去鱼苗和租金,我们的债可以还上不少。爹,先吃饭吧。”

曾麟书忙回身接过,秉钰自叹道:“我若是个男子就好了,可以拉到集上去卖,那样,又可多赚些钱。”

“傻孩子,你若是个男子,爹还能有这么好的儿媳?”

“唉,我只是恨自己。爹,收鱼的什么时候来?再不来,鱼会不会饿瘦了?”

曾麟书往嘴里扒着饭:“鱼还继续长呢,卖鱼要等中秋了,那时的鱼更肥。”

秉钰望着几片鱼塘,憧憬着一家的未来,她那秋水般的眼睛含着满满的笑。她回头见爹饭已吃完,忙接过碗放在篮里,无意看到身边的鱼网,她眼珠子一转,半撒娇地:“爹,捞条鱼让我带回家吧。”

“捞鱼?”

“嗯,我想吃鱼。”

曾麟书起身去拿鱼网:“好!爹给你捞只大的。”

秉钰抿嘴一笑,望着鱼塘:“那那,那有个大的。呵呵,跑了,诶,这个这个,这个来了,快快……”

曾麟书嘘的一声:“别说话,鱼会吓跑。”

曾麟书网着条鱼上来,鱼在地上腾腾地跳跃,秉钰上前按住:“哇,好大一条!哟,它好大的力气。”

曾麟书转过身:“爹再给你捞上一条,想吃,今天让你吃个够!”

秉钰盯着鱼塘,边看边指挥着:“诶,那有个傻的,正往这游呢!快快……”

曾麟书一网将鱼网住,秉钰欢喜地将鱼抓进篮里:

“呵呵,好沉哪!爹,我回去了。”

“好,回去吧。”

秉钰笑嘻嘻拎着鱼边走边回头:“爹也早点回家,晚饭做鱼给您下酒!”曾麟书望着远去的秉钰,“这孩子,真是讨人喜。”

夏日的骄阳,晒得树上的蝉吱吱鸣叫。八岁的国葆,从厨房端着碗冷水匆匆跑进书房。出落成美少年的国荃,正伏案挥毫,他见国葆进来,忙问:“你喝了吗?”“我喝过了,九哥赶紧喝,被娘看到喝冷水,又要挨骂。”国荃端起碗咕咚几下,“啊,凉爽多了!”

国荃将写好的字摞在一起,国葆站在身边看着羡慕:

“九哥,你准备将这些字,全拿给大哥看吗?”

“那当然,这是我两年来的习作,要送与大哥做见面礼的。”

国葆眼馋地:“这也太多了吧?哥,你随便挑出几张不满意的给我吧。”

“怎么?想拿着我的字冒充你写的?”

“可,我送大哥什么做见面礼嘛。”

国荃盯着自己的字,目不转睛地说:“拿你写的诗。”

国葆嘴一撅:“那是抄写别人的诗,怎么可以做礼物嘛。九哥,要不你就说,这些字是我们俩写的,让大哥猜哪个是我写的。”

国荃回头一笑:“你还是把聪明用在学业上吧。我四岁就趴大哥身边帮他研墨,跟大哥玩这雕虫小技?”

“我也想写出你那样的字嘛。”

“把真实的自己展示给大哥,就是最好的见面礼。你才九岁不到,好好练,说不定以后比我写得还好。写字没有捷径,以前,我还幻想让王羲之的手变成我的手呢。”

国荃边整理字,边嘱咐弟弟:“快将你近几个月写的作业准备好,等下我们给大哥拿去。”

“娘不是交代,大哥刚回来,不要去打扰他嘛?”

国荃闻听一屁股坐在凳上,愣了半天神:“大哥没成亲时,整天都是我霸占着,现在,我们得让给嫂子。”

“九哥,你以后可别这样。”“什么意思?”

国葆说:“你以后可别成亲了。有了嫂子,亲兄弟见个面都得排队。”

“放心,九哥不会成亲,即便成了亲,葆弟也是排在第一!”

“真的?”

“当然!”

“嗯,还是九哥义气。”

母亲江氏在院里喊着:“国荃,刚才交代你和弟弟的事做了吗?”

“现在就去!”国荃回应着对国葆,“快快,先打扫猪圈去。”

织房正在裁衣的国蕙和国芝,见秉钰端着线筐进来,国蕙忙说:“天这么热,嫂子怎么不在屋睡会儿。”

“哈,你哥在屋里读书呢。”“睡觉也不会打搅到他。”国芝说。

秉钰莞尔一笑:“这件衣服还没做完,来和妹妹做个伴。”

国芝自我抱怨道:“唉,我真是命苦!想睡也睡不成。”“想睡就去睡会儿嘛。”秉钰说。

国芝嘴一撅:“大哥把衣服全当了,娘派我和姐姐给大哥做新的。不给他准备着,来年赶考穿什么。”

国蕙瞪了眼妹妹:“就你话多,不想做回屋睡去。”嘴利的国芝怼了句,“你说了又不算,娘把我赶过来的。”

秉钰忙说:“大哥又不急着穿,回屋躺会儿吧。”

国芝转脸一笑:“见到嫂子又不困了!反正,早晚是我的活儿,早做完早心净。”国芝走到桌前倒了杯水,“嫂子喝水吗?”

“我不渴,你喝吧。”

国芝调皮地问国蕙:“喂,那个县官,你喝吗?”

国蕙朝妹妹斜了眼:“去!贫嘴。”

秉钰好笑道:“县官?哈,怎么叫姐姐县官?”

“整天把我当犯人看着,见不得我一会闲着,不是县官是什么?”

国芝喝完水走到国蕙跟前,手扇着凉:“啊,今天怎么这么热。”

国蕙怼了句:“夏天不热,什么时候热?去吧去吧,回屋睡去吧,跟猪一样懒。”

国蕙一句话提醒了秉钰:“哦,你不说猪我倒给忘了!还没给猪喂水呢。”

秉钰话音未落人已出了门。

国蕙瞪着国芝:“你瞧人家嫂子?去,快跟着过去帮个忙。”

“我就说嘛!这个家里外是离不了我。”国芝冲国蕙做个鬼脸,笑着跑出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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