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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抱猪仔的男孩

秉钰和国芝一前一后来到猪圈,二人见国荃和国葆正在给猪喂水冲凉:

“哟!九弟和葆弟跑来给猪喂水了?”秉钰说。

国荃抹了把汗:“哈,娘交代给我们的任务。”

秉钰走近两个弟弟:“快别干了,瞧这小脸晒得,快回屋吧,外面站久了会中暑的。”

国芝看着被弟弟干完的活儿,对两个弟弟道:“以后,这些活儿姐姐来做,你们好好读书就是,赶紧回房凉快凉快去。”

国荃对大家道:“哈,都回去吧!这里已经没事了。”

秉钰拉着国葆:“瞧,弄得满身是水,赶紧回屋换件干的,湿衣服换下拿来,嫂子给你洗了。”

国葆咧嘴一笑:“没事,一下就干了。”

秉钰关爱道:“不行,湿衣服捂着会长痱子。”

大家一起往前院走着,国荃对秉钰道:“嫂子,什么时候让大哥找我们说说话吧,想他很久了。”

秉钰闻听一愣:“大哥就在房间,你直接找他就好,还和嫂子商量什么?”

“大哥刚回来,我怕去得多了,嫂子不高兴。”

国葆傻乎乎地接道:“娘嘱咐我们,不要去打扰嫂子和大哥。”

秉钰扑哧一笑:“你们这对傻兄弟!难道嫂子还会吃你们的醋?你们尽管找他,大哥一定也有很多话要和你们说呢,只是他刚刚回来还没顾上。”

傍晚时分,全家人围在餐桌准备用餐,桌上已经上了几个素菜,随后,秉钰端着两条鱼进来,国荃瞪大了眼睛:“哇,今天有鱼吃?”

“今天什么喜事?”国藩问。

曾麟书呵呵一笑:“今天,你们都沾了秉钰的光了!”

“今日莫不是嫂子生辰?不对呀,哪有晚上过生的?”国荃说。

秉钰抿嘴一笑,“都看我做什么,看鱼呀!”

秉钰抄起筷子为每人碗里都夹了鱼,唯独自己没有,国藩不声不响地将自己碗里的鱼夹给秉钰:“你不最爱吃鱼?”

秉钰又将鱼夹给国藩:“我怕刺,你替我吃了吧。”国藩刚要说什么,秉钰腿碰了碰国藩,不让其说话。

二人的举动被曾麟书看在眼里:“秉钰,咱家可不兴这啊!你嚷着想要吃鱼,爹专门为你捞的,结果,你一口舍不得吃,全分给大家。”

“爹,我哪有舍不得吃,我是中午吃得太饱,现在还不饿。”

曾麟书一阵心酸:“我知道你是心疼国藩,故意说自己想吃鱼。”

“爹,我真的是不饿……”

曾麟书起身夹了块鱼,放秉钰碗里:“不饿也得吃,我看着你吃!我们家养鱼,爹还能缺了你鱼吃?咱那三十亩鱼塘,即使一文钱不卖,账不还,也不能委屈了你。吃!尽管吃!我就不信,养鱼的就该天天看着别人家吃鱼。从明日起,我们天天吃鱼!就当我没养。”

江氏瞧着儿媳:“吃吧孩子,你省下那口鱼,也富不了家,何必刻薄自己?”

爷爷将脸一背,唉的一声:“鱼咱不卖了!瞧瞧,因为条鱼,你让大人心疼的。咱家再难,也不能委屈了媳妇的吃喝。”

秉钰见一家都在疼自己,反倒不好意思:“爷爷,我哪有委屈。”爷爷说,“吃吧,大家都吃。”

夏日的夜,树上的叶子,如静止般纹风不动。

曾麟书夫妇倚在床头,手中蒲扇一直摇着,曾麟书感叹地对夫人道:“秉钰进门两年多,从没给家里要过嘴吃。今天到鱼塘给我送饭,突然说她想吃鱼。”

“唉,她分明是心疼国藩呢。”夫人说。

“我知道她的心思。想着,咱也别天天养鱼自己舍不得吃,就捞出两条让大家都解解馋。她竟然舍不得吃上一口。”

江氏说:“这孩子太懂事了。她越是这样,当老的越是于心不忍。但愿今年的鱼能多卖个钱,将这些外债给打发了。”

曾麟书舒了口气:“看现在势头应该不错。今天,我算了个账。除去鱼塘租金、鱼苗和人工,今年,怎么也能从鱼塘收入几十两银子。”

“但愿吧,再加上那百十亩秋稻,年底,应该可以松口气。”

“今年,天干得厉害,我去西边看鱼塘,发现,周边好些家的禾苗都旱了。再这样干热下去,今年的秋稻可就完了。”

“唉,老天爷下场雨吧,别说稻子,人也热得受不住了。”江氏说。

灯下埋头看书的国藩,突然,被院的知了一阵鸣叫,惊了一下。他合上书,疲惫地伸个懒腰,回头朝床上一看:“嗯?”

国藩走出房门,见织房的灯还在亮着,国藩推门走进,只见秉钰怀里放着未做好的针线,趴在桌上睡着了。国藩轻轻推了推秉钰:

“秉钰,秉钰?”

困倦至极的妻子,抬下眼皮又趴桌上睡去。国藩忙将其缝的衣服拿下,抱起妻子走出了屋……

二天早饭过后,国藩夹着几本书和字帖,从卧室来到书房。

正在做作业的国荃和国葆,见大哥进来忙上前,一人挽住国藩一只胳膊,话没出口,却呜咽起来。

国藩鼻子一酸,忙将书和字帖拿给二人:“看,大哥给九弟和季弟买的书和字帖。”

二人接过书,国荃含着泪道:“大哥,九弟好想你……”

国葆刚生下、国藩就出外读书,二人年龄相差十八岁,尽管他不像国荃小时候天天黏着大哥,但他从出生就与国荃形影相随。他与国荃的感情,正如国荃与大哥。大哥的一切,皆是他从国荃口中得知。他对这个大哥,既敬畏又怯生,还想与他亲近。

国葆也抹着泪说:“娘说,大哥刚刚回来,不要我们去打扰你。”

国藩心疼地抚摸着两个弟弟:“大哥也想你们哪!大哥刚回来,需要洗洗澡换换衣,整理下自己。还要与老人汇报自己的情况。现在,大哥就是专门来和你们说话的。”

二人抹着喜极的眼泪,忙将各自作业拿给大哥。“大哥,这是九弟两年来写的字,你给检查一下。”

国藩将国荃的字展开,连连夸赞并鼓励说:“苏轼有句话,笔秃千管,墨磨万锭。九弟若能下此苦功,日后,一介名家绝非是梦!”

一旁国葆急不可待地:“大哥,看看我写的嘛。”

国藩忙又接过国葆的字:“嗯,大哥九岁时,还写不出你这样的字来。”

国葆好失落:“大哥的意思,是国葆写得不够好呗。”

国藩忙说:“九岁的孩子,只能和同龄人比字。你比大哥九岁时,强太多了。所以大哥认为,葆弟的字也很棒!常言道,字是人的门面,可见一手好字多么重要。但想练得一手好字,尚需铁杵磨成针。”

国荃忙拉把椅子:“大哥,快坐下,和我们讲讲你会试的情况。”

“对,大哥和我们讲讲会试的事情吧,我和九哥都非常好奇。”

国藩看着两个弟弟期待的眼神,父亲般地讲述着回忆着:

……会试当天,京城仍是天寒地冻,三更时分,贡院门前便排起了长龙。来自全国各地的举子,一步一挪地向贡院门前移动。他们中有父子同考的,有三代同考的。

一位花白辫子的老举人,烈风吹拂着他的胡须,他拎着灯笼,排在长长的队伍中,浑身冻得瑟瑟发抖,但他的目光一直盯着贡院的大门。我想,此时他心中一定有个太阳。

国藩说到此,国荃和国葆眼圈红了,二人对视了一眼。

国藩接着说道,全国每年,都有数万名学子奔跑在院试、乡试、会试的路上。他们每一个脚印,都可写出一部书。大哥虽然两次落榜,但大哥结识了很多秀杰之士,他们是书本以外的奇才、怪才,这便是大哥的收获。

国荃敬重地看着大哥:“大哥信中提到最多的是刘蓉,我对这位刘兄都产生了好奇。有机会,大哥定要介绍我们认识。”

“好!下次写信,我便告诉他,就说,我的小九弟想拜会拜会他。”

国葆也跟着说:“大哥,我也想和刘哥哥做朋友!”

“好!我让你们都和他做朋友。”

国荃突然拉起国藩的裤腿:“大哥,你身上的皮癣好了吗?”

“好了,你看,一点也没了。”

“我好担心,大哥考试的时候癣疾又犯,那该多难受啊。”

国藩突然感到,这个倔强又任性的九弟,心是如此的细腻。他深情地望着国荃,“九弟,你真是个心细又多情的男子,你心细得像个女孩。”

“哈,我哪里会像女孩?”

“我是说心细!九弟很会体贴人,自己不觉得吗?”

国荃淡然一笑:“大哥对弟弟又何尝不是?”

“大哥真的不如九弟心细。”

国葆说:“九哥还和我讲,大哥带着癣疾刻苦读书的故事,我也很感动。每当自己厌倦读书的时候,想起大哥,便深感惭愧。”

国藩将两个弟弟搂在怀里:“我的好兄弟!”

道光十七年,继道光十五年湖南特大旱灾,国藩家乡又遇大旱。刚刚插上的秧苗,还没半尺高便开始枯萎。

农人们顶着烈日,在见底的河塘、拥挤着抢水。推车的、挑担的、二人抬的,全家老少齐上阵,可一桶桶带着泥浆的水灌进稻田,顷刻便被吸干。人们望着杯水车薪的土壤,一筹莫展……

一阵急促的叩门声,从白玉堂大门外传来。

院里择菜的秉钰忙走来开门,她见是同族的水根老爹、大喜叔和几个本家汉子。秉钰纳闷地看着几人:“水根老爹,你们这是?”

“孙大少奶奶,星冈叔在家吗?”水根火急火燎地问。

秉钰望着一行着急的神态,回道:“爷爷跟我爹吃了早饭就出门了,说是到地里看看。你们找爷爷有事吗?要不,等爷爷回来,我告诉他你们来过?”

水根和汉子们互视一眼,像失去主心骨似的:“那这?”

国藩从卧室走出,见秉钰站门口和人说话,便朝此走来:“水根老爹,怎么不进院说话。”

秉钰忙说:“他们要找爷爷,可爷爷和爹出门了。”

国藩看着大家焦急的样子:“老爹,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水根唉了声:“连月来,老天一滴雨不下,眼看地里禾苗都要旱死了!”

另汉子跟着说:“附近大小河塘,水全被人抢光了,可还是不顶用。大伙想让星冈叔挑个头祭天求雨呢。”

秉钰回头望着国藩,国藩低头沉思片刻,说道:“这样,求雨的事,等爷爷回来,大家再做合计。老爹,能带我到地里看看吗?”

“孙大少爷,老天爷的事,恐怕,谁看了也解决不了问题。还是尽早地祭天求雨吧!”水根无望地说道。

“还是带我去看看吧。我看看究竟旱到什么程度,回来好让爷爷知道。”

“那,少爷去看看也好。孙少爷年轻气盛,挡不住老天真会开个眼,给大家下上几场雨呢。”

国藩回头对秉钰道:“你回屋和娘说一声,我跟着过去看看就回来。”国藩话毕便随一行人走去。

秉钰关上大门,心一下沉了下来,她望眼毒辣的太阳,往回走着,没走几步又听有人叩门,她忙又折回,门打开一看,见是爷爷和公爹,忙说:

“爷爷,刚才,水根老爹和几个族人来家,说是要您带领大伙祭天求雨呢。”

“人呢?”

“他们刚走,国藩也跟着去了。”

“他跟着能做什么?”曾麟书说。

秉钰说:“国藩见大伙急得六神无主,说是,跟着去看看旱情。”

爷爷一声叹息:“谁看也无济于事了。”

“那,我们家的禾苗?”秉钰担心地问。

爷爷说:“刚和你爹请了帮工,正从我们家荷塘往稻田灌水呢。只是,周边的那些地,难哪!”

“爷爷,若是马上打井可以吗?”秉钰焦心地说。

曾麟书忧愁道:“太不现实了。打井,要先探水源,只怕井没找到,禾苗就旱死完了。”

爷爷对儿子道:“竹亭,你马上召集族人到祠堂开会,我喝口水就过去。”二人一个朝门外,一个朝院内匆匆走去。

秉钰关上大门紧追几步:“爷爷!您别赶那么急。”

“我回屋喝口水,大家得赶紧想办法。”

秉钰见爷爷走去,愣在了原地,手不停地拍着胸口,嘴里念叨着,再不要出现前年的景象,老天保佑啊!

国藩随水根一行来到田间,他望着龟裂的土地和丢弃在田边、被太阳暴晒的水桶,不由联想到保定乞讨的婆婆和成群的灾民。他似乎看到自己的家乡也会出现同样的惨状。他攥了攥拳头转身对水根道:“老爹,地旱成这样,禾苗还有得救吗?”

水根说:“水稻水稻,救,得有水啊!这里的庄户多是贫苦人家、地势不好,遇到大雨、暴雨,田会被淹,遇到天旱就是这样。”

国藩进一步问:“如果,我是说如果天真的下雨,秧苗还可起死回生吗?”水根揪起把秧苗,心疼地看着,“禾苗还没旱到根里,可哪弄水呢?”

国藩低着头在田埂不住地徘徊,焦灼着心情,他毫无主张。

水根和随行汉子,望着头顶的烈日,个个唉声不止:“这样下去,今年,不知多少家又要卖儿卖女。”

埋头徘徊的国藩,突然回身对水根说道:“老爹,我知道个有水的地方,你去招呼大家,我带大伙过去。”

水根和汉子们对视着眼神:“孙大少爷,你不是说梦话吧?方圆三十里,凡是有水的地方全被人抢空了,泥都被掏得精光!”

大喜叔更是连连摇头:“孙少爷,你从不下田,难道比我们还知道,哪有水没水?”

国藩见大家疑惑:“老爹,相信我,我会把大家带到有水的地方,快招呼人吧。”

水根和几个族人半信半疑地朝村民走去……

一时间,有水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不会儿的工夫,曾家的三十亩鱼塘,便站满了黑压压的求水的人们。

水根及随行人等,吃惊地看着国藩:“少爷,这就是你说的,有水的地方?”

“正是。”

“这是鱼塘啊少爷?这一旦放了水,鱼岂不就死光光?”大喜叔说道。

“管它什么塘,我权衡过了,放水吧。”

水根说:“少爷三思啊!家里老人都不知道,你做得了这个主吗?”

国藩咬了咬牙道:“做不了老天的主,这个主,我做了。”

国藩抖起天胆冲着求水的人们,扯嗓子喊道:“乡亲们!农时不等人,这里地势高,稻田地势凹,大家一起动手,破塘放水!救秧苗!”

那喊声,像是旱天惊雷!有人还不相信自己耳朵,紧接着,便是人声鼎沸,群情激奋。人们纷纷举镐凿池,霎时,决口的鱼塘像汩汩喷泉直泻稻田。人们望着滚滚水流,重生般地喜极而泣。被冲出的鱼儿,在焦灼着大地上,油煎般地挣扎。国藩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此时,爷爷正在祠堂和族人研究如何抗旱,大家七嘴八舌正说得激烈,一个小伙挥汗如雨地跑来,“星冈爷爷!你,你们家孙少爷,放,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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