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房年纪二三十岁,年纪轻轻,勾着背,脸黑黑的,脑后的辫子缠在脖颈上好几圈,神情十分闲散。
任然也不搞什么潜伏,走到门房面前,把帽子一摘,露出额头上一溜圈儿饱满的头发:“我是反贼,前几天杀了三十几个人的就是我,你带我去找总督。”
门房傻了。
任然很有耐心,不厌其烦又说了一遍:“我找他有事,你如果不愿意带我找他,我就自己进去了。”
门房这才反应过来,啊啊呜呜一阵,拦住了任然,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怎么没听过半个月前的大事?任然大杀特杀,激起了很大的风波,传播到了广州城各处。
人们给他取名为“大煞星”。
门房在堂堂总督府任职,自然也知道些相关消息。
不过只是一日,大煞星立即偃旗息鼓,潜伏起来,事迹如流星划过,转瞬即逝。
这其中唐龙借着满城军火,和任然的互相忌惮、对峙、试探,却是无人知晓。
没成想半个月之后,任然又再次出现,虽然见到的只是个白净的少年,没啥威胁性,但传说中那个大煞星好像就是这样啊。
门房一时之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任然看他张皇失措的模样,提醒道:“如果你想要奋力抵抗,我可以把你打晕。”
门房如梦初醒,忙不迭点点头,双手合十道:“谢谢煞星菩萨,谢谢煞星菩萨。”
煞星菩萨?
任然微微一怔,又是一笑,身形一转,如同蛟龙折腾,分光化影。
一下子穿过门房,一指点在他的脑后处,劲力微微一震,便将其打晕过去。
门房面带笑意的晕倒,任然还没忘了扶着他的身形,落在一旁。
整个过程温和轻柔,人如春风拂面,光看动作,君子般儒雅。
但是起身之后,任然笑容没了,脸上有一些阴阴邪邪冷冷的东西,正在弥散。
纵身一跃,进了总督府。
……
另一边,莫春泥现在正在小小的黑屋子里,她的腿还没好,身旁有拐杖,周围有几个人,都是西装革履,进步人士的模样。
一干人等,正在商议,忽然听闻敲了门。
屋子里所有人都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静谧的呼吸。几个西装男子,摸在腰间的武器去,莫春泥也按住拐杖,动作十分镇定,手很稳当。
“谁啊?”她张开嘴巴,不是平日里脆生生像梨一般的声音,而是更深沉更厚实,有点像老牛又很自然的声音。
“我,有信送过来。”
那边的声音是一个成熟男人的声音。
众人听出来了,是报童。
莫春泥有变音,他也有。
莫春泥用变音是为了防止外人听出她的来历,报童用变音是防止屋内有别人。
不过就算这样,他们也不会放心的。
“来了信?难不成是他?”
莫春泥心中暗忖,对旁边人做了个手势,一个靠近房门的同盟会成员将之打开,伸手往外一抓。
这人也会功夫。
同盟会中,会功夫的是一干人,不会功夫的是另一干人,做任何事情都是前者来趟,确认安全之后,才将后来者接引过来。
在场众人,都是功夫名家。
但这一抓没有抓中,外边儿一只手,在开门的时候也不假思索迎了上来,架住来势。
小个子的报童趁机挤了进来,把门一关。
“老爷们,今天的报纸。”
他环顾四周,翻了个白眼,好像在说“有没有必要这么麻烦啊”。
怀中一抖,便就落下一封信来,接着转身就走,没有多说废话。
其余几人,也没什么异状,这样虽然很麻烦,但是很安全。
等到报童关上房门彻底离开,莫春泥才将信件抽出来细细看了,一时之间惊讶万分。
“什么,他又要去杀人了?这个不安生的家伙!”
众人听了,也是挑眉的挑眉,惊诧的惊诧:“是那位大煞星么?”
“他到底怎么回事,如此莽撞行事,真个胆大包天。”
“我看他和我们不是一路人啊。”
“我们管不住他,他也不加入我们,现在也只好静观其变了。”
“这样的人物啊,百无禁忌,不加入我们也好,省得出事惹麻烦。”
“我们都这样了,还怕惹什么麻烦?我倒觉得这般做事痛快,真他娘的过瘾。”
莫春泥将信件递给众人,且看着聊了一阵。
她想着想着,也叹了口气,知道任然是渐行渐远,注定不可能加入同盟会了。
当下有些头疼,不过头疼了就把注意力一转移,把那张信件拿来观看,却看出来端倪:“这个字……这是什么劲儿,怎么打进去的?”
“我在法国打过桌球,其中体会过一些撞劲。但这小小纸片子,怎么撞进白纸的?”
“如果这一招打人,是不是可以用多重劲力,把别人的皮肉分离看来,用他皮,打他肉?”
“如果一个人的皮肤、血肉、骨骼都是不同的部分,无论多么强大的一击,其实也都是破绽百出的。”
“哦,我明白了,这就会妄动要惹祸的‘太岁星’奥妙之一么?一切运动,都是灾祸。”
“他也真是大方,今儿个早前,还给小马(报童)传授了功夫,现在又给我们传道。”
“难不成他是什么菩萨之类,心中有大仁德、大慈悲、大胸怀,要把自己所会所学,全都布施天下,传播宇内?”
几个人都会功夫,她的话立即也成为下一个焦点,使得众人目光烁烁,无不关注过来。
而另一边,他们全然不知,任然已经闯入总督府,从床上抓出来了广州总督。
广州总督一见到他,立刻跪地求饶,高呼大侠,不用多问,并且将许许多多的内情,全部告知了任然。
任然细细听来,恍然大悟。
“哦,原来是这样……一个叫做唐龙的家伙么。”
“我和他对峙这么些日子,我不动,他不动,结果他却逃了。”
“好聪明机灵的家伙,自己独自离开,去寻觅打杀我的计划,却用你们在这与我空耗。”
“而且,他分明有其领袖的任务,但是能够随机应变,立即抛开任务,寻求打杀我的机会,这说明他的念头神圆,心思灵动。”
“这是个能干事的人,凡事看得清楚明白,知道孰重孰轻。哪怕他的领袖知道他违背命令,也会夸赞他。”
“这个世界,当真是藏龙卧虎,人才辈出。”
“论拳法,我在他之上,论斗争智慧,他可比我经验丰富。”
“他去了哪里?他要去做什么?”
任然心中一瞬之间,闪过许许多多的推算,立刻对这个叫做唐龙的人,升起浓厚兴趣。
——真的很想打死他。
不过那也是未来的事情了,任然现在对这事儿还是不管不顾的。
他对着总督说,“我给你念一些个名字,全都是你认识的熟人,你把他们叫来这里,举办盛会,我若杀了他们,就饶你一命,怎么样?”
总督颤颤巍巍道:“你、你、你……你不会骗我吧?”
任然皱眉道:“我是赤诚君子,怎么会骗你?你要知道,我这样的人宁死也不会骗人的,你莫侮辱我。”
总督一想也是,任然迄今为止作态,简直和故事里面嫉恶如仇的豪侠君子没有区别。
他也是看过论语,觉得任然简直是子路在世。
所谓君子可以欺之以方,这种人武功再高,却信守承诺,说了不杀自己,那多半就是不杀自己。
表面上还是很害怕,心里终于是松了口气。
……
这当然是骗总督的。
什么赤诚君子,不能骗人,那是封建主义,教条主义,落后得很。
任然是什么人物?处于十九二十世纪风云之交,拳法通天贯地,做事不拘小节,思想进步,觉悟高,认真负责,素质硬。
他在大是大非上,一向能够坚持原则。
该杀的,一定要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