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城的许多权贵富商们立即得到了邀请。
任然寻找的是一群丧尽天良的家伙,自然不可能巧合地处于一个阶层,他们有上有下,很多人并不在一个社交圈子。
畜生都一样畜生,但西门庆和高衙内的区别在于,蔡京会很常见到高衙内,而不知道西门庆这个人。
在这种情境下,骤然无差别邀请天南地北的混账们,其实是一件非常惹人怀疑的事情。
不过幸运的是,人人总是想要往上爬的,广州总督的邀请极具诱惑力。
就算不是诱惑力,也很有威慑力。
于是很快,就在当晚,广州城内大大小小、各个阶层的人都聚集到了广州总督府邸。
赵归身材高大,品格恶劣,是一条街上欺男霸女的混混,平日里拥三四个好友,横行一时。
他年轻时染上了烟瘾,对别人来说是一辈子毁了,对他而言却是屎壳郎找到了独属于自己的那一颗粪球。
自此之后,他开了窍,烟瘾是害人没错,害人不也能赚钱吗?
那为啥总是别人害自己,不能自己害别人。
若在大烟的行当里找些营生,又能抽大烟,又有洋元赚,多好!
自此之后,他人生走入正轨,颇为风光,但许许多多恶行,也就此犯下。
譬如,自己抽大烟发了昏,就去路上寻衅滋事,打人致死。
又譬如,偷偷骗人染上烟瘾,用鸦片赚光人家的产业,使得别人家破人亡。
还譬如,给烟土生意的老板掳掠良家妇女。
老实说,他这辈子已经算是够“精彩”了,但也没有想到有殊荣被堂堂广州总督邀请。
总督门下的人找上门来时,他正在和一位女先生干得火热。
即将发射,乓一下子便推门而入,几个人手里有枪,吓得他啫啫都缩了回去,畏畏缩缩,瑟瑟发抖。
但是当来人和善的表达来意,他又几次确认之后,便立即威风了起来,表情也精彩了起来。
先是眉毛跳得很高,眼睛却虚眯起来,像一条线,嘴角抿住,想要笑,又憋着。
女先生也吓得够呛,大约是没时间关注他之前的怂样。
等人走后,两人抱成一团,女先生摸他的背:“广州总督真的认识你啊?”
他故作模样,风轻云淡,摆摆手道:“找我拜托一些事情罢了,你也是知道的,烟土这行当,我有几份能耐,经常和这类人来往。”
她刮目相看,又狠狠亲了他两口,再问:“要不要立即过去,总督邀请……”
他心想女人就是没脑,没听见人家说晚上么:“不妨事,我们继续,刚才我又来感觉了。”
做完之后,穿起衣服,首先找到自己好几个狐朋狗友,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顺带借他们嘴巴明里暗里传出去,以后可有的狐假虎威了。
但是说实在的,赵归其实没啥底气,心中对晚上的宴席十分忐忑。
这时节已经有了电灯,大部分是租界洋人用,而少部分华人才会用,广州总督恰是其中之一。
赵归亲自过来,看到一枚一枚从未见过的电灯,还有极尽奢华的美酒和美食,以及来来往往的只有租界看得到的汽车。
这一下什么疑虑也忘光了,他只顾着左看右看摆脑袋去,哪有半点闲工夫去思考。
他这辈子没有见过这样骄奢淫逸的地界,除了没有女人之外,一切都是那么精彩动人。
——他妈的有钱有势真过瘾、真痛快!
赵归很快发现,自己在客人里属于最底层,来来往往的众人无不一身华贵,在灯火下珠光宝气,闪得人眼发晕。
他很难不产生自惭形秽的感觉,但又随即发挥了底层泼皮无赖的本色,脸皮极厚地四处寻找可以凑近乎的人群。
不过很遗憾的是,他连续碰了好几次壁,没人看得起他,甚至都没人看他。
在这个场合,人人都可以看出一些骨子里的东西,有人自命凤凰,有人是地里的泥巴,赵归是泥巴里较为不起眼的那一滩。
万幸赵归也找到了一些泥巴,那是和自己同样气质的家伙,一听名字都很熟,是一些城南城北的流氓杂碎。
他们居然也受到了邀请?赵归在第一时间产生了一些矛盾的情绪。
他既觉得有点安心,起码有同阶层的伙伴了。又觉得有点遗憾,自己原来不是最特殊的那个。
不过他们很快就打成了一团,三两句话后,开始揣度那些访客中几个大屁股大胸脯的娘们到底大还是胸脯大。
或者介绍那些个访客里自己认识但不认识自己的几张面孔,说他们的能耐如何,生意如何,去过哪些地方,仿佛那是自己。
“你看那位,和美利坚国有关系,将华人送到那边去修铁路!”
“还有那位,他有手段,有人脉,上头下头,都有人手,发的叫国难财,越打仗越富有。”
“这个就普通啦,他只不过是家里面好多地产,租赁给许多佃户,手底下几十号农户,年年欠他租子,永远还不完,一辈子当牛做马。”
大家说着说着,都羡慕起来,讨论来讨论去,觉得他们是能人,有本事,值得学习。
当然,最不可缺少的讨论,就是广州总督邀请他们过来大吃大喝到底是为什么。
这个疑问不只是泥巴有,凤凰也有。
而这个白痴总督居然还不露面。
赵归在某一个时刻,没过脑子般顺口开了句玩笑:“要我说,这会场都是人渣嘛。”
“咱们兄弟就不提了,刚才所说的那几位大老板,也不干些人事儿啊。”
“今日是人渣开会,总督大人也是有心了。”
他没有料到的是,这句话很意外的靠近真相。
除此之外,也有人开始发现周围的侍应减少,整间豪宅似乎逐步变得空无一人,只剩下了访客。
这种诡异的情况使人逐渐不安,大家开始渐渐讨论同一个问题:总督到底在哪?
在某一刻,场间忽然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窃窃私语都戛然而止,像是某种确实存在的东西被切断了,无法继续下去。
房门打开,一个手持斧子的少年,慢慢走进了场中。
他面带微笑:“你们好,今天是大家最后一天,从此以后再没有广州总督了,也在没有你们了。”
“这真是人间的一大幸事啊。”
“可惜,我是万万不想杀人的,没有人喜欢杀人。但你们这样的人无法改变,只有死!”
“怎么办?唯有杀!”
“不是我杀了你们,是你们自己杀了你们。非我也,是自寻死路矣。”
那人的左手拖曳一个脑袋被劈开成两半的人,或者说尸体,没有人可以在这种情况下还活着。
从尸体上涌现出一股股血水,淌在地面,随着少年行走拖曳,形成了一条血路。
有人看到了那颗脑袋的正面,倒吸一口凉气,虽然被劈开成了两半,但确实是广州总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