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了一杯大麦酒后独自坐在了酒馆昏暗拐角的位置。
昏暗的角落里,多兰看不太清他的五官,送上大麦酒后回到了柜台。
男人静静坐着,时不时抬起凌厉的眼神打量着酒馆内的其余人等。
威尔夫早已注意到了这人。
长期骑马而外扩的腿型、带着警戒的凌厉眼神和落座后也不脱去外衣的习惯……
这些细节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但因为他只点了一杯最便宜的大麦酒,威尔夫失望地摇了摇头不再关注他。
片刻后,那人喝完了杯中的大麦酒,他迈着罗圈腿的步伐拿着酒杯来到了柜台。
“再要一杯。”他把空酒杯递给威尔夫。
多兰本想替威尔夫接过酒杯,他却摇了摇头,径直放到威尔夫面前的柜台上。
多兰这才看清了他的五官。
扁平的鼻子搭配着黑眸,嘴唇很薄,五官平缓,最重要的是一道伤疤连接着眉毛和右眼的位置很是骇人,一副典型的塔古曼人长相。
威尔夫显然看到了更多,他伸手递出酒杯时露出了他大氅下的手臂,上面纹着青蓝色的纹身。
“先生不点一杯威姆齐吗?”威尔夫不动声色。
“喝不惯。”那人淡淡答道,接着又从怀里掏出两枚金橡木和一张盖着红色铁锤纹样的羊皮纸放在柜台上。
威尔夫看了一眼压在那张羊皮纸上方的金币后就挪不开眼,脸上瞬间露出灿烂的笑容。
“多兰,去擦一下桌子。”威尔夫压抑着高兴的嗓音支走了多兰。
肥胖的右手忙把那两枚金币塞进怀里后,威尔夫给他倒上了满满一大杯大麦酒。
脸上带疤的男人把桌上的羊皮纸收了回来。
等到多兰走后,威尔夫压低嗓门问道,
“先生想要什么?”
“我想找铁匠订做一件物品。”那人身形往后靠了靠。
“最好的铁匠。”他补充道。
威尔夫默契的没问他的名字,转而点头确认道,“最好的工匠。”
“还是这里,明天下午6点前,我会找人和你详谈,带上你的定金和图纸。”威尔夫言简意赅。
刀疤脸男人没说话,也不管威尔夫斟满的大麦酒便转身离开了酒馆。
…………
威尔夫酒馆夜里12点关门,多兰还需要做一些收尾工作。
深夜之中,笼罩着整座炉乡的雾气已然散去。
月光倾泻在回家的路途上,多兰迈着轻快的脚步肆意而行。
此时,他不用低着头刻意躲避着什么人,内城的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
多兰茕茕而行,平静的喜悦充盈着他的内心。
伴随他回家的,只有天边的月亮和填满整个视野一眼望不到边界的高耸大山。
那是炉乡的圣山,炉乡内城就坐落在圣山东麓。
一点星火在夜晚山风的吹拂下闪烁摇曳,那是整个炉乡最为宏伟建筑顶部的炉火。
永不熄灭的炉火。
炉乡以工匠立城,铁匠是整个炉乡最为尊贵的职业。
远处神火堡垒顶端锻炉中,那千年不熄的火焰确凿无疑地证明了这一点。
不过这和多兰关系不大,他无声推开家门。
静谧的月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笼罩了客厅餐桌边的一大块区域,窗明几净。
而在客厅中未被月光照耀的区域则是另一番景象。
一点即将熄灭的余烬还在锻炉里做着最后的挣扎,把最后的一点火光照耀在锻炉周边的位置,那是满墙的炉灰和一地的斧头、草叉和镰刀。
锻炉上的烟囱连接着屋顶,屋内焦炭燃烧的气味还未散去。
月光如同结界,分开了这截然不同的两块区域。
从厨房舀了半桶水简单洗漱后,多兰推开了自己卧室的房门。
房间陈设简单,只有一张简易的小床,一个床头柜和一个衣柜。
深夜散去的雾气让透亮的月光洒在了多兰卧室的床头柜上,折射出一片斑驳的光影。
那是床头柜上一个玻璃材质的酒瓶摆件——一只瓶中船。
多兰把脸贴靠在玻璃瓶旁,把温柔的目光投向了瓶中的船只模型。
这是一艘三桅帆船,居中的主桅杆上飞扬着一张巨大的白色风帆。
风帆上绘制了一个奇异的图案,那是一个被铁刺圆环所环绕的铁锹和铁铲。
欣赏片刻后多兰收回目光,他满怀期待地拉开了卧室床头柜最下面的一层。
透亮的月光下,绚丽的糖果纸折射着各色光彩。
多兰小心取出了一颗数量已经不多的糖果。
解开糖纸后,他将糖果满怀期待地放进了嘴里。
难以言喻的香甜在多兰的口中绽开,他坐在床上快乐地摇晃着双腿,手里还在小心抚摸着褶皱的糖纸。
这是多兰每天苦涩生活中唯一感受到幸福的时刻。
口中的甜蜜把他带向了另一个遥远的世界,多兰闭上眼睛在心中想象着这种糖果来自的世界。
直到嘴里的水果糖渐渐融化消失不见,多兰才睁开眼睛。
他将褶皱的糖纸折叠,放在鼻尖最后轻嗅了一下,才重新放回了最下层的床头柜中。
带着唇齿间残留的香甜,他进入了梦乡。
多兰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他从一处山巅上落下,下方是翻涌的黑红相间的岩浆,他站在岩浆里感觉小腿肚一阵抽痛,但却莫名不觉害怕。
没有灼烧的感觉,周围是一望无际的火海,他茫然地向前走去。
一种熟悉和亲切的感觉在多兰的心头滋生,脚下的这片岩浆似乎和他相连。
他一步步地往前走着,看到了一处浮在岩浆火海之上的石桥。
青灰色的石桥似乎亘古不变地座落在这里。
多兰爬到了石桥上,望向石桥两端一望无际的尽头。
什么都没有,这座石桥的两端似乎通向永恒。
红发男孩在石桥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背后传来的巨大回响让他回过头。
多兰很熟悉这有着清晰节奏的韵律,炉乡从不缺少这种声音。
这是锻锤敲击锻铁发出的金鸣。
他想要站在桥上往桥的另一端看去,却在即将看到敲击声源头前醒了过来。
多兰睁开眼,眼眸正从黑红色慢慢变成了正常的褐色。
他抓了抓脑袋,暗淡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落在床上,天光早已大亮。
然后,多兰听见了一阵锻锤敲击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