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是什么样?”
男孩抬头望向河流奔涌的方向在心里想着。
他站在河道边上,听着脚下的波涛声放空了思绪。
傍晚的库拉尔河上飘起一层淡白色的雾霭,再往前看去就能发现淡白的雾气渐渐变成了和周围一般的灰色。
天也是灰色的,在他的记忆里炉乡就是一片灰蒙蒙的样子。
他听人说,顺着库拉尔河一直走,走到炉乡外城的最边缘,再穿越雾河,就能看到对岸阿赫韦坎山上的积雪。
和细盐一样的雪。
他没见过雪,炉乡从不下雪。
手中的麻绳一沉,他轻轻甩头将杂念抛之脑后,将麻绳上系着的木桶提拉上来。
木桶中的水里混合着不少的泥沙,上下翻涌着,过了好一会才沉淀下去。
逐渐清澈的水面映出男孩的面庞。
他年纪约莫十多岁,有着一头红色的卷曲头发,细小的眼睛里藏着一双褐色的瞳仁,宽扁的额头和笔挺的鼻子搭配在一起显得并不融洽,脸颊两侧有些小雀斑。
这是一副兼具了卢恩人硬朗五官和塔古曼人柔和脸型的外貌。
他又望向四周,等待木桶里的泥沙沉淀,静静看着远处藏在灰雾里的低矮城墙。
片刻后,他把沉淀得差不多的河水倒入了另一个水桶中,剩下那一小半混合着泥沙的水被他倒回脚下的河岸里。
接着,他又把空木桶扔进河中继续打水。
2月初的炉乡让人感觉不到太多寒意,他只穿着一件粗麻短袖。
他抓住木桶的手轻松的就将装满的水桶提了上来,双臂发力时能清晰看到肌肉线条,快有他半人高的巨大水桶单臂拎起也显得毫不费力。
这支桶也装满了,可他却想不到如何去掉水中的泥沙,只能无奈地撇了撇嘴。
他抬头看了眼库拉尔河对岸的麦田。
落日的余晖蒙在薄雾上飘在在青绿的麦田之间,让人看不真切。
虽然脚下河水翻涌,但对岸的麦田却静谧的像是一副画,只有水车的滚轮让四野显得更加真实。
男孩静静看着这一切,享受着片刻的宁静。
过了一会,他拎起两桶水向着西走去。
…………
“多兰,利索点!”
酒馆之内,一位身着金色精纺棉布长服,留着骇人络腮胡的肥胖男人朝着男孩咆哮道。
“是,威尔夫先生。”多兰慌乱地将装满水的木桶倒入柜台下方的储水桶里。
多兰迟到了,因为酒馆门前的水井被封上了。
两天前,威尔夫偶然间看到居然有人往门前的水井里吐痰。
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放弃了清洗水井的想法。
“这群蠢东西难道把家乡的谚语都忘了吗?”威尔夫说这话时手里还端着水杯。
酒保伊沃听过那句谚语:别往井里吐痰,以后你也许会喝井里的水。
他只能告诉威尔夫,那些喝多了的炉仆们会把自己的呕吐物也吐进水井里。
威尔夫忍着恶心放下水杯,下令封闭了这口水井。
这几天来,威尔夫一直在痛骂这些没有脑子的炉仆。
明明厕所就在酒馆隔壁不远处,可他们却选择在酒馆门前的水井里呕吐。
这苦了多兰,作为酒馆里唯二的酒保,他只能去距离威尔夫酒馆最近的水源地——库尔拉河打水。
而库拉尔河南边的上游正在挖掘水道,这几年来河水里都混杂着上游飘下的泥浆。
多兰有些较真,每次打水时,都会等待着桶里的泥沙沉淀了一会才赶回来。
但更多的,是为了逃避威尔夫的聒噪。
威尔夫是威尔夫酒馆的老板,经营着炉乡内城里唯一的酒馆。
此时刚过晚上7点,酒馆里已经稀疏的坐着几桌客人。
他们行装各异,穿着不同花色的兽袍短服,各自品尝着杯子里的珍贵烈酒。
“壁炉旁的桌子,快点端过去。”威尔夫大声吩咐多兰。
多兰放下水桶,接过盛放两杯精致玻璃杯的木盘走向那桌客人。
他把装着淡金色酒液的洋葱玻璃杯放在桌上。
两位客人盯着玻璃杯中的淡金色液体细细观察了一会,而后两人拿起杯子放在鼻端细闻了一会,脸上都带着明显的犹豫。
这是威尔夫酒馆才有的桶陈10年以上的烈酒“威姆齐”,外城那些酒馆可喝不到这琼浆玉液。
最后两人对视一眼,像是要喝下毒药一般一同饮尽。
剧烈的咳嗽声响彻在酒馆里,引得周围人嗤笑着频频侧目。
“北边的乡巴佬。”坐在柜台后方的威尔夫看着那桌客人,不屑地低声嘟囔。
这些人都是北方的行商,他们其中有不少人都是冲着这个号称弗雷尔卓德最好酒馆的名声来的。
行商们会从炉乡购买各式铁制农具和武器贩卖到雾河以北,再用赚到的钱来威尔夫酒馆狠狠喝上几杯。
“威尔夫,来一桶大麦酒,一大桶!”
酒馆门外传来大喝声,紧随而至的是不绝于耳的大笑声。
一群身着统一蓝色皮质围裙的铁匠灰扑扑地鱼贯进入酒馆,他们的蓝色围裙上绘有红色铁锤纹路的图案,一进门就大咧咧的找着空位坐下了。
他们大多身形疲惫,围裙上粘满了洗不去的炉灰,眼神里却透着希冀,渴望着满满一杯的大麦酒能缓解一天的疲劳。
他们都是炉仆,是炉户祭祀们招收的学徒。
先前在门外大喝出声的那人大剌剌地坐在了柜台前的高脚凳上,他拍下三枚铜币笑看着威尔夫。
威尔夫也不和他多话,收起三枚铜币,拿起柜台上的一个大木杯给他斟上一杯大麦酒,可酒液却缓缓停在了距离杯沿还剩四分之一的地方。
那人接过酒杯,看着稀疏的气泡和尚未斟满的酒杯,有些不忿,
“就这么点,别的酒馆都是满的。”
“想喝满的去外城喝!”威尔夫不理他,给了多兰一个眼示。
多兰明白他的意思,熟练地拿起几个大木杯,将大麦酒斟到木杯四分之三的位置,端起木盘走向落座在其它桌上的炉仆们。
那人悻悻地回到了炉仆们围坐的酒桌,找了个空位坐下了。
拿到各自酒杯的炉仆们抱怨声四起,威尔夫充耳不闻。
这些炉仆们拿着炉户祭祀们发放的微薄薪水,只能喝这些最便宜的大麦酒,只有在丰收节时才敢奢侈一把,喝那些昂贵的烈酒“威姆齐”。
沉寂了没多久,酒馆里渐渐爆发出吵闹的叫喊声。
酒精舒缓了这些炉仆们一天的疲惫,他们放肆地在酒馆里大声谈天说地。
酒馆内剩余的行商们并不习惯这种氛围,前后脚地离开了酒馆。
“彪子养的,都小点声!”
威尔夫见着金主们纷纷离开了酒馆,忍不住大声呵斥这些炉仆们,但无人在意他的怒斥。
只有挣到钱的行商们才会狠心来威尔夫酒馆里奢侈一把,尝尝烈酒的滋味。
这群喝大麦酒的炉仆身上可赚不到太多子。
多兰没去在意,他已经很习惯酒馆里的吵闹,只是低头专注擦着洋葱玻璃杯。
酒馆大门被推开,一个穿着厄努克牛皮大氅的男人迈着罗圈腿的步伐走进酒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