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蕾卡还带着一个尚不满周岁的男孩。
是否存在一个既能躲避追兵又能安稳获得补给的方法,让她能够安稳带着孩子去往地图上的地点,蕾卡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在苦思冥想。
“我有一个办法。”
蕾卡抬起头疑惑地看向达尼卡。
达尼卡的目光却穿过了蕾卡,望向了她的身后。
达尼卡看着自己门扉大开的卧室,她的眸光汇聚在卧室墙上挂着的一件衣服,
“你穿上我的那件黑袍,假装成黑袍人。”
蕾卡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什么方法?
但略一思索,蕾卡就发现的确有这种可能,但风险并不小。
她又摇了摇头,或许北地的其他氏族并不知晓黑袍人在暗地里犯下的罪行,但蕾卡和达尼卡都很清楚这些效忠于霜卫要塞的黑袍人曾干过什么。
达尼卡看懂了蕾卡眼中的犹豫,“首先,黑袍人收留孤儿,你和孩子自然能够安稳躲过所有怀疑的目光,伊文捷林的追兵肯定不敢追到黑袍人的头上。”
蕾卡低垂下头,她还是在心底里排斥这个提议。
“你难道还想带着孩子像几个月前一样忍饥挨饿,一路逃亡吗?马上就要入冬了,你是冰裔能活下来,但孩子呢?”
男孩看见达尼卡激动的神情,他微眯起眼睛,手舞足蹈咯咯笑个不停。
他还太小,还不能明白自己和母亲即将面临的严酷处境。
蕾卡知道达尼卡说的没错,入冬后的弗雷尔卓德会化作一处彻底的冰原,除了炉乡外,万物都将被冰雪覆盖。
只有依靠其他氏族,跟随他们迁徙的步伐才能度过漫长的寒冬。
达尼卡略有些激动,她站起身细细给蕾卡分析其这件事的可能性,
“而且,诺台氏族本身就掌握了许多婚丧仪式的音乐和歌谣。你的笛声完全能够取信不少缺乏祭祀的氏族,即便是拥有祭祀的氏族也不会拒绝霜卫祭祀的帮助。”
诺大的阿赫韦坎山脉中分布着几百座霜卫要塞修建的神庙,这是霜卫要塞几千年来为了传播三姐妹和丽桑卓的信仰付出的努力。
残酷而漫长的冬季会让不少氏族中的老人永远沉眠在这片冻土,一场丧葬仪式能够让他们回归先祖的怀抱,这也是氏族对他们离去最好的慰藉。
那些来自霜卫要塞,传播着三姐妹和丽桑卓信仰的黑袍祭祀们会无私地帮助他们所途经的氏族,帮助那些逝去的灵魂得到安歇。
他们所要求的唯一回报,是希望那些得到他们帮助的氏族能够倾听他们的信仰。
他们是穿着三角冰锥和独眼纹样的黑袍苦行僧。
这些黑袍人独立行走于北地各处,他们安抚逝者灵魂,收养因各种原因失去父母的孤儿,然后把这些孤儿们回到他们的圣所。
这些孩子们长大后会得到丽桑卓的神启,成为一批又一批的黑袍祭祀。
但蕾卡和达尼卡都知道黑袍人并非表现所展露出的那样,因为达尼卡曾经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可是穿上那件黑袍后,我不会丧失自我吗?”蕾卡终于提出了自己心中长久的疑问。
“不会,我的那件黑袍很特殊,它是我姐姐亲手为我缝制的。不然我是如何脱下它的?”达尼卡笃定回答。
“你的姐姐?”蕾卡意识到了话语里的关键,这似乎牵扯出达尼卡的背景。
“你应该查看过,那黑袍的背面有一个臻冰法阵,就是它抵御了黑袍本身的力量,让我能够得以清醒。除了让我始终感受到寒冷,它几乎没有任何负面作用。只要小心使用,不破坏那个臻冰法阵就不会有问题。”达尼卡刻意回避了蕾卡对于她背景的问题。
寒冷对蕾卡来说并不是问题,冰裔本身就无惧寒冷。
“难道你还有更好的方法吗?”
达尼卡来到蕾卡和孩子的身旁,她半蹲下身子,带着爱意和回忆的目光盯着正在玩闹的男孩说道,
“蕾卡,我很喜欢他。”
她深吸口吸仿佛是下定了决心般继续说道,
“你知道吗,曾经我也有过一个男孩。我希望你和他都能好好地活下去,不受束缚地活下去。”
她将孩子的小手轻轻的握在自己的手心里,男孩用另一只手试图抓住达尼卡握着他的手,开心地笑着。
蕾卡转头看着正和男孩玩闹的达尼卡背影,视线被泪水模糊。
“好。”
…………
三天后的清晨,达尼卡帮着将装满的两大袋兽皮袋放在了蕾卡骏马的马鞍上。
一袋装满了肉干等食物,另一袋则装满了独立小袋装的各色药粉。
这些药粉是达尼卡亲手研磨的,能够治疗各种人畜常见病。这能帮助蕾卡更好地扮演一名祭祀。
孩子被包裹在厚厚的鹿皮襁褓中,达尼卡把曾属于她儿子的那件鹿皮袍子改成了襁褓兽皮送给了蕾卡,男孩被安稳地背在蕾卡的身后。
蕾卡穿着那件纹着三角冰锥和独眼图案的黑天鹅绒祭祀服,她秀丽的面容藏在祭祀服的兜帽下,正轻拍着马背安抚起座下的骏马。
8月末的弗雷尔卓德已到深秋,即便是在白天的午后,也能感到一阵寒意,清晨的桦木林间更是弥漫起一层薄雾。
达尼卡也骑上了她那匹矮马,走在前方领路。她从腰间的口袋里掏出一把白色粉末洒在屋前的带刺灌木上,灌木纷纷避开,让出一条小道。
走出那片带刺灌木后,她们打马向南出发。马蹄踏在满地的桦树叶上,沙沙的树叶破碎声弥散在这片少有人踏足的林地里。
到达南边的一处小河时,达尼卡控制住缰绳停住矮马的脚步。
“只能送到这了。”达尼卡看着阳光折射在小河中的光线不舍说道。
“沿着河往西边走四十里,就能碰到一处氏族。”
秋末的桦树林里聚居着不少牧养驯鹿的氏族,他们会沿着河岸边简短定居,然后等到9月初,他们就将驱使驯鹿周游于阿赫韦坎山脉,驯鹿会在山间的密林里寻找地衣和矮灌木为食。
“如果遇到危险,大不了回来。我很喜欢这孩子。”
蕾卡一直没有回话,几个月的相处她也能感受到达尼卡对自己孩子的爱意,她不知达尼卡是真的喜欢这个小家伙,还是已经失去孩子的达尼卡终于找到了寄托。
但没有达尼卡的帮助,他们母子俩不可能恢复得这么快。
达尼卡驱使矮马,走到蕾卡骑着的马旁,她微笑着看向蕾卡背上的孩子,男孩已经醒来。
男孩已经不适应这种被紧紧束缚的感觉,在蕾卡的背后竭力蛹动着身体,他睁着和蕾卡一般的湖蓝色眼睛盯着达尼卡不舍的脸庞,突然喊出了声,
“妈,妈妈。”
虽然话语还含糊不清,但蕾卡和达尼卡都清楚的听到了孩子说出的第一个词。
达尼卡嗫嚅着嘴,她的瞳孔震颤着说道,
“蕾卡,蕾卡你听到了吗?”
蕾卡坐在马背上的身形怔住了,旋即便解开捆在背后的布绳,把孩子抱在胸前。
男孩感到身上不再那样紧绷,在襁褓里摇晃起身子。
他咯咯地笑了出来,湖蓝色的眼睛因为笑容眯成了一条缝。
“妈妈。”他再次说出了这个词。
蕾卡眼中的泪珠滑落,她一直在等着这个时刻,但未曾想到会是在今天。
她把孩子抱在怀里,双肩轻轻耸动感受着他在怀中的蛹动。
“我是妈妈,你的妈妈。”蕾卡泣不成声。
达尼卡看着母子二人,眼眶也湿润了,她似乎也想起了自己曾经的儿子。
两人久久没有说话,直到孩子累了再度睡了过去。
“走吧,带着他好好活下去。”达尼卡吸了下鼻子,压抑住情绪。
蕾卡擦干眼泪,她不敢去看达尼卡,将男孩再次绑在了自己的背后。
她双腿夹住马腹,座下的马儿缓缓迈开步伐,驼着母子二人向西走去。
没走多远后,蕾卡又停了下来。
蕾卡掉转马头,横在河流旁,将黑袍的兜帽向后一抛露出脸来。
她向着后方的达尼卡喊道,
“达尼卡,我想到孩子的名字了,就叫努努!”
然后蕾卡甩动缰绳加速向着西边远去,不敢回头。
“努努。”达尼卡低声念起这个名字。
她看着前方疾驰远去的蕾卡,热泪流淌在她满脸褶皱的沟壑中。
“努努是个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