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薛涛噗嗤笑了,顺口吟道,“公子翩翩说校书——”
段文昌的脸落上一层轻忽的红色,篝火那边传来韦臧孙嗷一声怪叫:“段文昌,你是纸上谈兵啊,你炙得这是什么,还不如我呢。”
薛涛先抿着嘴笑,然后哈哈大笑了。段文昌到潭边洗脸,笑道:“知行不一,确实是个问题啊。”
不一会儿,奴子们把鹿肉炙熟了,撒上胡椒、豆蔻等香料,三人都凑上去吃。薛涛一边吃一边拿手扇风:“好烫,好香。”
密林之内,溪声满耳,心无一事,这鹿格外的该杀,新鲜炙出的鹿肉格外的好吃。
韦臧孙惬意大嚼:“怎么样,跟着哥哥好吧,”又斜睨段文昌,“我早就说了,吃喝玩乐没人胜过我。”
段文昌只是微笑,韦臧孙举起酒囊大饮一口,忽然高兴道:“不如咱们结成异性兄妹吧。”
薛涛白他一眼:“才不跟你结拜。”
段文昌笑道:“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
韦臧孙不由拍拍段文昌的肩:“兄台这话我领了。”
三人吃完,奴子们将剩下的鹿肉也炙了,韦臧孙叫他们安心坐下吃,自己带着段文昌和薛涛往坡顶去。
上到坡顶,日已西暮,韦臧孙伸开双臂迎浩浩长风,薛涛和段文昌远眺夕阳中的摩诃池,池面倒影着晚霞,一半通红。
韦臧孙忽然对着远方喊道:“总有一天,我要一人一马,独自闯出一番天地!”
天地!天地!天地!密林湖泊回应。
“你们呢?”他回头问他们俩。
薛涛一笑,把手拢成喇叭状大喊:“我要做个伟大的诗人!”
诗人!诗人!诗人!
韦臧孙噗嗤笑了,段文昌声音不大,沉稳坚定地说:“我要施展我的抱负。”
薛涛打韦臧孙:“你笑什么,你自己才好笑!还一人一马,独闯天地,韦少尉!”
韦臧孙先还嬉皮笑脸地躲着,听到后面,脸沉下来。
段文昌对远方道:“平卢节度使李纳便是‘子承父业’,先手握重权,然后逼迫朝廷颁发正式文书,他后来甚至自称‘齐王’。”
韦臧孙猛抬起脸:“我没有这个抱负,”声音低下去,“也没有这个能力。”
段文昌看着他点点头:“其实,子承父业的节度使没有一个能善终,‘齐王’的名号并不能让李纳名正言顺,而成德节度使之子李惟岳在引发东北藩镇之乱后终被刺杀……不管多么步履艰难,天子对藩镇的态度是明确的,‘不令子孙嗣袭’。”
韦臧孙吐口气:“我知道,所以我想脱离伯父,独自去闯闯。否则,明年是这样,后年还是这样。”
段文昌鼓励他:“可以的,没有你想的那么难。我父亲谢世极早,我也是脱离叔伯后独自闯**的。”
韦臧孙眼中一亮,薛涛怔怔低声说:“怪不得你官只九品,凭临淄段氏的家荫……”
“品阶不是最重要的,”段文昌说,“重要的是历练学习,施展抱负,过有意义的一生。”
韦臧孙的眼睛亮亮的:“是。”
薛涛击掌由衷道:“说得真好。”
晚霞渐落,繁星升起,三个年轻人在鸣虫的吟唱中慢慢走出丛林,心里都鼓胀着理想的**。
回到乐营,薛涛仍然双目明亮,嘴角带着微笑。
绛真见她,脸色苍白地跑过来:“怎么这么晚?琪奴来了三次,说节度使叫你去誊抄今日游湖的诗文。我简直急得没法,只得挡在你门前,说你病了不能见人。还好他没有像上次那样非请医官来,不然的话,我可怎么办!”
薛涛吃吃笑道:“好阿绛,是我带累你了,下回一定早点,如何?”说罢就要去沐浴。
绛真忙拉住她:“又是下回,我跟你说,你不能这样,依我看,你在外面游玩,节度使其实是知道的,他只是看你年幼,纵容你罢了。”
薛涛笑道:“你也说了,节度使纵容我呢,你还怕什么?”
绛真噎住,半晌说:“反正这样不好,你跟着公子们游玩不好。”
“不合礼教,对吗?”薛涛笑推她,“下回不了,走走,一起去洗澡。”
春尽夏来,倏忽端午。这天,牙军与成都平民一起在锦江赛龙舟,韦皋与民同乐,自然要在锦官城现身半日。不得同行的乐伎们都埋怨没福看热闹,薛涛却嫌天热,主动留在乐营。
有点晃晃的太阳影子,她搴下竹帘,在阴凉里写字。
刚写了没两页,韦臧孙的奴子来请,说少尉让尽管叫上乐伎们,一同去赴野鹿宴。薛涛自己懒怠去,但一想绛真灼灼等闷了半年没出门了,就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