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一柄长刀被死死绑束在手中,布条已被染得发黑。
身后似有嘶喊传来,祝琰下意识挥刀,偷袭的流民倒了下去。
站在原地愣了好几息,祝琰的身子自己动了起来,她极快地抹了把脸,抱起怀中的幼妹,飞身上马,毫不犹豫朝城外逃去。
可城已陷,流民全疯了!
街上不断有人认出她,“是祝家人!是祝兴生的那娘们儿!”
“别让她逃了!这祝家富甲一方,吃的那是我等的肉!喝的那是我等的血!今日替天行道,当从此女开刀,快追!!”
围杀愈演愈烈,再这样下去……
大哥。
祝琰心中生出了这样一个念头,紧接着,临近城门处,果真有一道身影奔马逆行而来。
一路来,一路砍杀,竟是生生杀出了一条生路。
祝琰只觉自己的视线不可抑制地模糊,冰凉的触感从脸上滑落,可下一刻,又一个小小身子被丢到了她的马上。
“阿琰,快走!”
“阿燕,快走,走啊!”
有血溅出,祝琰眼膜上的灰翳迅速消退,她脑袋一阵刺痛,再睁眼,眼前景象骤变。
堂屋杀出的持刀者不知何时已到眼前,染了腥臭的刀锋骤然劈下,阿莺一声尖叫,仓皇摔倒在地。
阿莺拽着祝琰连滚带爬,“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婢子与姊妹都是被掠来的!来此不过一月有余,与这府宅的任何人都是毫无干系!”
“陈家为何会遭此祸端不是婢子可知,今日所见所闻更不敢乱说,只求大人饶婢子与姊妹一命!婢子给大人磕头了!”
阿莺的反应不可谓不快。
变故突发不过瞬息,她已弄明情况。
——对方是敌非友,陈龄的命数到头,陈氏的命数到头了!
谁知话落之际,回应她的是一声嗤笑。
头顶阴影笼罩,刀锋毫无怜悯直劈而来。
不——!
阿莺耳畔嗡的一声,半边身子发麻,彻底瘫软在地。
她什么都听不见,也什么都感受不到。
她……死了吗?
然而良久后,既无断颅的剧痛,更无缺胳膊少腿……
“光天化日之下行灭门之事,骑从营何时也干起了这等勾当?”
一道声音破出朦胧。
紧接着的粗噶惨叫一下将阿莺拉回现实。
方才还居高临下者双膝呲出血线,狠狠砸落在地!
而那柄本在手中的长刀不知何时竟也被夺去,他惨叫着抬头,“你——!”
脖颈被抵住,面前的女子神色冷厉,宛若看着一个将死之人,“你是受的何人之命?”
“阿……阿燕?”
阿莺的轻唤带着难以置信。
祝琰没空理会。
这是一个蓄着胡的汉子。
元年五月,祝家灭门,她得幸逃出,迫于形势不得不奔往邻州寻求庇护。
向南,江州沦陷,于是只得向北。
她投向了顷州第一士族商氏,而其同辈之中,尤以商序才名为最。
乱局纷起,他自是要分一杯羹的。
骑从营便为其亲兵营,八年里,祝琰接触得不少。
当然,她不可能记请每一人的脸。
只是刀头之上刻印的粗陋铭文实在熟悉,祝琰摩挲两下,正是商军所揽,极擅冶炼的蒲氏铭文。
“笑话!”那人冷汗涟涟,偏还要摆出蔑视的架势来。
“既认得出骑从营,还能不知受的何人之令?倒是这卢公,看似忠厚,竟遣了一介女流入这陈氏探听。”
“可惜!桐郡此地君侯势在必得,你等威风也不过眼前了!”
觊觎桐郡者,总归就那么几个。
见得眼前女子脸色变得难看,那人只当自己是蒙对了。
祝琰捏紧刀柄,“一派胡言!”
言下之意,灭门事宜是商序意下。
可商军治军严明,源于其人仁德,他怎会做出此等事来?
更何况,桐郡唾手可得,当地士族亦有稳定局势之用,又何必行此灭门之举?
祝琰眼里揉不得沙子,遑论胡乱攀咬的叛徒。
阿莺死死咬着唇瓣,看着女子毫不留情结果了一人性命,只觉浑身发冷。
好冷。
一声鸣镝尖啸,陡然将祝琰的目光引向阴云破散的天际。
杀完了叛徒,该做什么?
堂屋中企图奔逃的侍从被斩杀于门扉处,层层堆砌,尸首零落。
毫无疑问,陈氏亲自迎进门的所谓贵人就是此次出手灭门的元凶。
她提步往堂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