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今,是什么时候?”
阿莺愣了下,下意识抬头。
天灰蒙蒙的,她出来前也没看漏壶,“对不住阿燕,我不确定,但大致是申时……那些贵人……”
她的话音突然顿住。
祝琰等了会没等到后话,才顺着身旁女子的目光朝最前方望去。
什么都看不见。
也不知是循着什么规矩来的,屋前空地上的美人们正两两成行恭谨站着。
她们因在最尾,视线被遮挡,从她恢复意识始,就只能听见最前方传来的粗噶声音。
难掩急躁的语调让本就不甚标准的官话更显口音浓重,而唤她阿燕的女子不知听到了什么,脸色在顷刻间变得惨白。
祝琰有些恍惚。
她收回视线,然后缓缓抬起了手。
紫绮襦袖顺着弧度下滑,这不是她的手。
愣了几息,祝琰又抬起另一只手给自己摸了摸骨。
没错。
无论纤细与否,也无论娇嫩与否,骨龄总是不会骗人的——这双手明白地告诉她,这具身体的年岁至多不过二八。
可这怎么可能?
闭眼前还是被围杀而亡,睁眼后却又好好活着。
闭眼前已是二十四,睁眼后却小上了这么多。
“阿燕。”
祝琰还抬着的手被一把抓住。
她转过头去,身旁女子还维持着垂首静立的姿态,惨白的脸却微微侧过,露出了一双瞪大的,如猫儿一般的圆眼。
“阿燕。”她又唤了一声,那双圆眼里的惊惶随着声音的颤动逐渐变得清晰。
“不对,不太对,他怎么会是带我们去侍候的?阿洛她们分明才去了没多久。”
“她们也有十几人的!哪怕来的贵人很多很多,也不可能不够啊!”
祝琰问,“什么贵人?”
“我、我不知道,阿洛只同我说了,贵人是昨日入夜时温家领来的,今日设宴,陈龄陈大人亲自去都请了多次才请动,身份恐怕大得很。”
“……当时,当时她还很高兴的!说若是能得青睐,就不必再做被豢的家妓,哪怕只是个小妾,也比留在府中要好。”
祝琰的手腕被抓得生疼,好在没因此漏去那个还算熟悉的名讳。
——陈龄。
如今大胤,年号中宁。
十三州国土虽在,但早于元年五月始逐渐脱离朝廷掌控。
祝家被灭门于乱局星起的流民手中,她则死于此后的第八年,亲眼了目睹短短八年中,拥兵者尽皆争起之势。
恰好陈龄,她有些印象。
其出自江州桐郡冠族,初时带着陈氏拥附李义。后李义亡,又拥附其子李勋。
奈何虎父亦有犬子,李勋的废物之名诸侯尽知。
也因此,原本只是对于江州的觊觎被付诸。
她被围杀而亡的前一日,攻取江州边郡正是一战方捷。
只是从前线撤出,受的是上命,谁知会……
“都听明白了吗!”
握着祝琰的那只手被吓得猛地一颤。
祝琰也被喝回了神,跟着左右美人屈膝应‘喏’。
穿着札甲,腰悬长刀的部曲几步行至队伍两侧,架势宛若押送。
见状,阿莺迅速收回了手,哪怕行在队尾,也再不敢多话。
一行人在为首武官的带领下,亦步亦趋踏入了廊庑。
.
堂屋。
午时方过,天光却黯。
一门之隔,乐声奏了才没多久就停了,紧接着是长久的沉寂。
或许只有一炷香,又或许是半个时辰,紧闭的双门终于开了。
侍立在外的侍从急步上前,还未开口,那楠木醇香都压不住的血腥味就打了一脸。
外敞的门被一只沾了血的手把住,“带几个人,进来处置干净。”
侍从正要应声,下意识朝里一观,头皮霎时麻了个彻底。
鹌鹑似的点头,回头招呼上人,全程低着头进,抬上东西再低着头出。
出来一数,才知半个时辰前进去的美人竟连一个都没能留下。
“还愣着做什么?留几个人,你赶紧将这些……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