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库坎心中,若要指定一处能称得上是“家”的地方…那么果然还得是这里。
直到其母离他而去之前,那短暂而美好的时光是他挥之不去的记忆。
但是,现在他仿佛重温了旧梦,在自己都没法搞清楚缘由的情况下,便再度激发了记忆的跃动…
迷糊之间,库坎从地上爬起来,放眼去望向周遭同样悬浮于清净天之间的那些浮空山。
毫无疑问,这就是那个地方…
令他怀念无比,也被他亲自抛弃的故乡。
踏上旅途,寻找更多钻研法术的灵感可谓是法师们的惯例。
除非是能待在家中,足不出户便有能广而接收信息渠道的类型,不然光靠自己闭门造车,就算偶尔能有人做出成果,多半也是存在局限的。
自离开清净天,那之后过去多久了?
库坎觉得自己应当是记得的才对,可不知为何,在源源不断传来的安心感中,认真思索的想法都被抑制了。
他只觉得,自己当真是陷入了久远回忆编织成的牢笼之中。
虽然是安心到宛如重回母胎之内,什么都不必戒备,不必恐惧,不必思考的状态…这却引起了他心底某处清明意志的高度警惕:
不可沉沦!
就算尚未搞清楚这连番遭遇发生的机制具体如何,可身为法师,库坎可以肯定这是某人的“术”。
捂着脑壳,揪着自己的头发,跌坐于门槛上,库坎瞪大了眼,咬牙切齿地提起了百般精神,与根植于自己回忆中的倦怠感作斗争。
…这种,人道法术,很难缠!
由于是得在切实掌握了他情报之后才能稳定生效的法术,这无形之中就是另一重对其效力的保障。
毕竟,库坎自己也是从研习人道开始探索灵之术的各种分支的。
他当然晓得,通常如果是对人使用的,效果又并非是单纯伤害的人道法术,一旦产生作用,那几乎都是潜移默化间便能生效,想要摆脱会极度困难的招数。
就好比,此刻令他沦陷的回忆感、安心感…
并非完全是强制力在限制他的挣脱,他自己还得与自己产生的,“就这样继续下去也不错啊”的想法做斗争:
法术已经骗过了他的身体,令他认为沉浸在回忆中是源于自身的想法。
人要对抗自己,得有多难?
而要在未曾察觉的情况下,先就生出警惕,预防人道法术,便更难了。
回忆的场景已然化作能致人身折骨软的一池温水,浸泡于其中,便宛如深陷沼泽,越是剧烈去挣扎,就越是不得脱身。
库坎可以感到,那从背后飘逸而来的,绝对能让他心迷神醉的气息。
他知道的,既然这里是“回忆”,那么那个人…
“母亲”就一定正守候在屋里,等着他回家。
当他还是孩童之时,便是这样,现在落入回忆的池沼中,依然还会这样。
母亲的怀抱、她的言传身教、她的关照…库坎是忘不掉的。
要是他真能以这些构成“他自己”的基础为代价,强行挣脱束缚…那即便成功了,库坎也将彻底不再是库坎,这可无法接受。
“不…不能…去想…”他低语着,拍着自己的心口,抿着嘴,将眉头锁成一团,努力维持平衡。
在沉沦与清醒的夹缝之间徘徊着,库坎试图寻找到重新组织反抗手段的方法——
记忆中的母亲,印象是那么鲜明,她的声音、气息简直就在背后不过几步的地方!
身处如此具备细节的法术之中,倘若当真回头,想必是可以再一次见到她的,就好像她活生生又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是这样吧?
母亲这个概念,亦可以说是库坎对自己过去立下的分界线,他的软弱,所有的不成熟,一切天真之处,都封存在了孩童时期。
也正因如此,他对这份过去的怀念之心实在是强烈。
想要见到…她。
即便,会因此而失去逃离的希望。
——但,库坎知道,自己不能这么选,不可真的就这么沉沦…
他还有一定得完成的事,他要,坚持住…!
“——人世一遭,如似一梦。前可见古人来,后亦有今人往。人山人海汹汹涌涌,生而为人沉沉浮浮,终是山海中一粟。试问孰敢言,真我已勘明!…真是,许久未见了呀,吾儿…还记得娘亲么?”然而一段从后方悠悠咏诵出的吟念,打断了所有的坚持。
熟悉到哪怕过去那么久,甚至自己已经死了一次,都不可能忘记的声音…
它从后方的屋内传来,在库坎的意识中炸出惊雷,连他的思考都出现了停滞与断裂。
这有可能么?
这种感觉…
但是,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啊…
不能忘记的人。
最重要的人。
给予自己生命的…
这,这肯定是她吧?
那个人…!
唯独那个人,自己绝不会认错!
思维与行动脱耦了,过于庞大的信息量以及紧随其后的震惊,将库坎给淹没…这一刻就连萦绕于周遭的安逸与怀念感,都没法令他再纠结哪怕一丝一毫的工夫了。
“身后有谁正缓步走来”的认知无比强烈无比鲜明,从虚实不定的记忆变作了确实可以触及的“真切”…
库坎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期待、紧绷,以及…说不清道不明,若有若无的恐惧。
沉默。
然后,还是沉默…
“…娘?”库坎僵硬地转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