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身影清晰可见，真实不虚，对他微笑。

她…

柔顺的黑发从肩头垂落如瀑，一双紫眸内映出深邃难测的玄机，脸颊处则刻画了一道深奥绚丽，却不曾干扰到她美貌的阵法图纹…

从外貌上，她仿佛是被定格在了青春而有活力的岁月里，完全看不出已为人母的姿态，但她的气质却将被年轻外表掩盖的那些本质填补了些，令她足够显得“成熟”，匹配她育有一子的事实。

她此刻正穿着一身带披肩的深色法袍，略俯身下来朝库坎伸出手…一如记忆里曾经发生过许多次的那样。

濯清…这是她的法号；还有，之前她现身时所念诵的那些…都是对她身份的作证。

尽管在库坎小时候，亲娘就离他而去了，但关键的事情他可是记得一清二楚。

就算一时有遗忘，修习人道的他也能轻易令自己重拾记忆。

濯清法师，便是库坎的母亲。

没有什么阻隔地，她靠近了，轻抚着库坎的头，话语柔和：“库坎吾儿，许久未见，却是变了副样貌啊？呵呵…这么多年过去，为娘可是很想你的呀…”

啊，没有任何怀疑的必要…

这是最为真切，作不得假的：

她就是在自己孩童时期离去，此后再未曾有音讯的娘…

库坎一瞬间有很多话想说，但他感觉自己好像真的与身体同调了，变成了少年一样的心地，连半点词句都组织不出来，只能怔怔地望着母亲。

渐渐，他明悟过来，这里并非是纯粹由回忆构成的地方，而他所陷入的，大约就是亲娘早就给他布置好的手段。

虽然也不知那到底是基于什么前提条件预设的，竟然直到此时此刻才发动…不过这也就解释了先前库坎一直感到疑惑的那些点。

而源自灵魂的亲近，还有身前之人灵动鲜活的身姿，无不在表明：

这位濯清法师，绝非是从记忆里翻出的倒影。

这就是她，是她本尊通过施加的人道法术，在与库坎接触、对话。

都过去这么多年，假如库坎还是原身，双方外表的年龄差距应该非常明显，而非现在这样…好似“大姐姐与邻家小弟”一般的状态。

但是这并不奇怪，反而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对于法师们，尤其是修持人道有些成果的法师来说，想要改变自己外表，令之维持在想要的年龄上，根本就是手到擒来的。

哪怕一位人道法师到了行将就木，即刻便要寿尽而亡的时刻，都依然能维持住年轻的容貌。

以濯清为例，她其实是可以把自己变成更加年幼，宛如库坎“妹妹”，甚至是“女儿”般的姿态的，只是她没有恶趣味到这么做而已。

但凡修行人道，法师很快就能意识到一点：身体的年龄会对意识产生影响。

为了方便研究，获取创造更多的可能，大伙总是喜欢让自己维持在最有活力，思维最灵活的年龄段。

衰老与朽坏、颓败，主要是被他们运用在攻伐上的招数，修了人道的法师自己，当然更不可能乐意让自己待在那种状态下。

也是因为人道的这个便利，总有修行其它流派的法师会寻求这方面的帮助，让自己也能驻颜。

有太久未曾相见，脱离了自己大半人生历程，却又根本无法遗忘的母亲终于来到了面前…

该如何去形容，库坎当下的心境？

不是喜出望外，不是埋怨气恼，不是如释重负，不是悲从心来…

那是一种更加平静，却又极端强烈，不可抑止的情感。

要说高兴，自然是有的，无论到了何时，库坎都忘不掉儿时感受过的母爱。

要说怨念，肯定亦有，他自从母亲了无音讯之后便离开家，在外独自闯荡…这其中的艰难，他又哪能坦然照单全收了？

即便最难的时间段已经过去，往昔吃过的苦也是实实在在的。

正面与负面的感情两者互相抵消，他是不知该以何种态度来面对久别重逢的亲娘了。

犹豫不决，举棋不定之间，濯清却是没有任何迟疑的必要。

见到库坎还在愣着，她拉过了他，将他抱住：“儿呀，对不住，娘亲这些年没法陪你，因为有些事情实在不能将你牵连…啊，你维持现在这副样子，想来是另有原因吧？倒是比预想中，更接近于你小时候的模样呢…”

哪怕样貌变得与原先大相径庭，但作为母亲，濯清就是可以认出来库坎…他毕竟是她的儿子。

何况，因为种种缘由使得外表发生变化，无论是修哪条派系的法师都可能遇到此种情形，这是屡见不鲜的事情…

只在外表上进行变化，是没法真正扰乱一名懂行的法师的眼界的。

再说她预设的法术就是加在库坎身上的，既然法术能够触发，便足以证明此人的身份了。

就这样被搂在怀中抱住，曾经体会过，而今早都快淡忘的体会重新施加于身…

也许现在并非是从现实中真正相见，只是通过法术之效达成了遥远的联络，但此此情景，已然让库坎感怀颇深了。

摩挲着库坎的脸，濯清如同是在追忆般，自言自语着：“时间流转真是奇妙，还记得我怀上你那时，你在我里面的动静…你小时候，我抱着你给你哺乳…教你学会走路，学会说话，带你认字，不论做什么都是很新奇的呀！呵呵，我那么鲜明地感觉到，你是我的孩子，你是我生出来的——这就是‘身为人母的感觉’啊…若是不亲身经历，便无从得知的，独一无二的体验！”

她抱库坎抱得很紧，像是要一次性补全这些年下来落掉的亲近，亦像是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胸口，填补空洞一样…濯清就是有这般思念库坎。

“娘，多年毫无音讯，也不见踪影…你到底是去哪儿了？”虽然恨不得让这安稳怀念的触感永远持续下去，但他还是从母亲的怀抱中，移出身来。

“我…遇到了一些…祸端，当时为了不让你也被卷入，这才独自远行…我几乎是死在了其中。过了好久，直到现在才有了些余力，得以复苏，又总算循着联系找到了你…娘亲真的好想你…”濯清的神情恬静，目光中透出遗憾与哀伤“没法陪着你长大，着实遗憾，好在你终究有所长成。不过，即便没有我，你也已经能独当一面了啊…我多少是安心了。”

人道之法，在寻找亲属的方面相当便利…

尽管原则上全部的人族都可谓是一家，但倘若范围减小到以家庭为单位的成员，甚至于双方是直系血亲的话——

那大概只要仍处此界之中，无论要找的对象是在天上还是地下，都能被人道之法给关联上。

听闻母亲是遇了难，在死亡边缘走了一趟，这才沉寂多年…库坎心中所积存的，见不到她的怨气当即烟消云散。

果然，她绝不是因为冷漠而抛弃了自己！

事实上在库坎记忆中，本就充满了濯清对他的关爱与呵护。

要不然他也不会把这些孩童时期的回忆，一直记到今天都念念不忘…正是因为那些都是美好的啊。

“我也，很想您…”库坎很想说些有深度的话语，但斟酌到最后，还是落入了俗套。

实际上他挺想就跟自己此刻身体的年纪一样，向母亲撒娇…毕竟，除了那个人以外，他又还能对谁这么做呢？

不过他精神上的阅历终究超过身体，使得他怎么都拉不下脸那么干。

说完那一句，他马上想起来濯清似乎尚处于不怎么稳定的状态：“对了，娘，您到底是遇上了什么事…现状下，我该怎么帮忙？”

“是呢…”濯清听他这么一说，也是笑了，尔后她脸色一正，严肃道“——儿啊，你便助为娘复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