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花三心里想到了许多。
若是坐地起价涨船资,何至于将船桨都扔湖里去了?
若是看她与周生为止带着的两个包袱全是墓里头起出来的宝贝,心里生了歹意,何至于将船桨都扔湖里去了?
若是怕她与周生为止将他那个从岛上带出来的大包袱强抢了去,何至于将船桨都扔湖里去了?
但若是前来寻仇的,抱着同归于尽的心,倒是能将船桨扔湖里去的。
花三想到此处,心里重重一顿。
以往不是没碰过来寻仇的。她杀的人可多了去了,被杀的有亲属好友又自觉能取她性命为亡者复仇的,也不少。碰过打不过就罢了的,碰过打不过还纠集别人联手再打的,也碰过抱着玉石俱焚的心要与她同归于尽的。
对这最后一种人,花三不是不钦佩的,是多深重的情谊,才能叫人如此心甘情愿,只为了出一口气,便不管不顾自己的性命。
这样选择了同归于尽的,花三碰过四五次,都恰好碰上了地利之便或是得人搭救,侥幸逃脱。
但像此刻这样的情况,四处是水,离岸过远,若真遂了那老船家的心整船倾覆了,依她这怕水的性子,怕要溺死在这没水湖中作个喂鱼,横竖看着一丝生机都没有的,还是第一次。
她上岛时候周生为止扮作水鬼在水底下要翻她的船,可见水性是极好的,可他现在带着婉瑜,估计也是无法再多顾及一个人。
婉瑜经过了动荡一生,不过才刚又活过来,却又因为她碰上了这一遭,花三若说心里不内疚,是假的。
不过一瞬,心里心思千回百转。
那老船家在船尾嘚吧嘚吧抽烟,也没有要说明要解释的意思。
花三心里想着,以往来寻仇的,大都是江湖中自诩为名门正派或是正人君子的,大都忌讳师出无名,讲究要让人死得明白,真正对她动手前一定会先自报一下家门,譬如说你哪年哪月哪时在何处杀了我的哪位,我今日要来取你狗命,以慰我的哪位的在天之灵之类的,哪怕花三不记得是不是杀过这么一个人,或是当时杀的这个人是不是叫这个名字是这个身份,步骤上应当是要有这么一出的。
但那老船家不说话,花三也不好真问,诶,我杀了你的谁?你总得让我死得明白些,我下了地府也好知道要去找谁啊。
一时僵持。
老鸦已经察觉出船没有在前行,不过是顺着水流在湖上慢慢漂,便在船篷顶上蹦跶来去,时不时叫两声提醒她,焦躁得很。
周生为止此时道:“老人家,若是有什么要求,只管提便是了。”
那老船家抽完了这一壶,将烟杆又磕了一磕,将烟斗里的东西清出去了,将烟杆上悬着的一个小袋子缠着绕上烟杆,又将烟杆别回了腰带上。站起身,远眺了一阵不远处的归南河,又蹲下,与花三平视。
“三姑娘,还记得我么?”
看那问法倒是与她见过的。
花三面无表情,望着他,脑海中并无这个人的印象,便平平道:“我不认得你。”
“那可还记得湘地白衣公子李容治?”
李容治。
花三额上一冷,脑中嗡了一下作响,瞪大了双眼看着老船家,冷汗顺着额际流下来。背心也发着寒,手足冰冷着,整个人似是落在结了冰的湘江中,有千万斤重,又沉又冷,不能移动。张了口,却发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