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连你的卫兵都不站在你这边,一个抛弃家业的男人,却要对大王谈忠诚?组成匈人大家庭的恰恰是这不起眼的一家一户,你连自己的家都不忠诚,却要谈到对大王的绝对忠诚?真可笑啊,阿米尔..连抛弃别人,都悄悄地,就像你的人,你在大王面前如山般静默,在我面前就像一只肥硕的死耗子,在那儿挺尸!”
又是一阵沉默,一股难言的气氛在两人之间,一根勺子拨动了热汤,叫那浮着油脂的涟漪,一阵阵波荡开来。
“不用和我致歉。”在坐着的男人将要开口的时候,克鲁伊塞主动截停了沉默男人好不容易积攒的词句。
“连外面的卫兵都不认可你,他们没有通报你就放我进来,可笑!你在刚刚面对我的时候还要摆出军营长官那一套,这儿谁认你是官长呢?”克鲁伊塞开始像一头鹿,在静默的武士眼前踱步。游离他的眼目、偏移他的思路。
“他们都是大王的人,都听命于大王,你也听命于大王,全心全意,可你们之间,却不会全心全意地合作,包括你和我、包括你和大王子之间。”
“你在这儿就是为了扰乱军心?当一个无用的说客?”男人终于忍不住开口,但阿米尔的每句话都把自己置身于孩子的反面位置。
“你不会获胜。”克鲁伊塞遥遥地用刀尖指着他的脸,“没有如臂使指的士兵,只有暗暗鄙夷你的锐士。大家都看不上你抛妻弃子像大王表示忠心的伎俩,大家更看不上好鞭笞士卒凌辱下属的庭木越哩王子,上下不用心,暗中龙争虎斗,这样的匈人,就是数百年前被大汉赶出北方草原的那一支匈人,大家都很忠诚,头人们忠诚的对象是自己,将军们忠诚的对象是自以为的精神....没有人为胜利考虑,没有人为匈人的团结考虑,自然也就没有人能为匈人带来荣誉。”
“大王是叫你来握住大王子的缰绳,叫他的脾气收敛些,叫他的躁性不要肆意发泄在身边人身上..你呢?你这个连家都不要的东西,却带着大王的使命,忘记他的教诲、一个人跑到好战的大王子前头,以自己的汗水为他争取一份功劳...草原上的猎犬已经够多了,你以为人家会喜欢,这样不通人性的猎犬,连大王都不会稀罕!”
克鲁伊塞一时间被自己情绪支配了大半,他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把三年多以来的怨恨,通通发泄出来,混在公私两便的言语之中,获得了畅快。
“你尽可以把你那一根筋的愚钝继续演下去,看看将来怎么样收场!”克鲁伊塞没有给深沉的父亲思考的时间,还刀入鞘,掀起帐篷,径自走出去。他是最适合来这里的人,却又是最不适合说服阿米尔的人。
但只要这个头脑不那么清晰的汉子在大王子和奴隶之间陷入踌躇,克鲁伊塞的目的已经达到。说客的目的未必要是说服,能惑乱敌人心智,就已经达到目的。
当前军停滞的时候,中军处的庭木越哩越发焦躁,大营之中每三五个时辰就有军士若干被拖到大纛一侧,掀翻在杀猪台上,棍仗或者马鞭伺候。棍杖是庭木越哩专门找木匠订制的,定完以后打造刑具的木匠们第一个尝尝味道..连日以来,庭木越哩麾下士卒渐渐成建制逃亡,原本两千七百人的行伍如今已经剩下不到九百,逃走的包括一位千人长。
那个千人长抛弃了被占有的妻女,一路往南,投靠匈人南部烈火之旗去了。
“裨王,您可以不能再整日整治士卒啦!”被霸占了妻儿的千人长们没有一个上来劝阻,全都低眉顺眼,唯恐对上眼神。而前来劝阻的只能是搞不清楚状况的百人长。这个脸姓氏都没有的凭借战功升上来的匈人贱户已经四十有余,跑到大帐来劝阻这个已经把凶相写在脸上的头人。
而庭木越哩的回应则简单粗暴,他一言不发,拿着手头刚刚做好的木凳,随即掼在说话的人头顶。南方进贡来的软木性脆而磨糙,随着庭木越哩的大力灌注,在对方头顶便开了花,四散落地。
被责打的百人长仅仅在额角留下一道浅浅伤疤,但这个尚不知收敛的汉子遭到了庭木越哩接下来的连续报复,他被倒吊在桦树上,被脱去衣服,残忍的裨王让奴隶们在树下用削尖的木条踮着脚尖刺入这人的下体,看着涓涓细流躺过这个汉子的腹股沟,看着血流在地上汇聚成小溪,庭木越哩的脾气才稍稍得到释放。
他命人等到这个被惩罚的汉子没气之后才把这个不幸的人从树上解下来。
五日以来,雪原的强盗们根本不和阿米尔的先头部队接战,庭木越哩迟迟得不到前线得胜的消息,自家损失的队伍得不到补充..加上开拔之前蒙杜克在众人之前面折长子的行径...都叫这位大王子恼怒不已。
一个平生几乎没受过什么挫折、提出的要求从来没有被拒绝过的人,难免心高气傲、不能容人,当麾下士兵总数跌破一千的时候,这个尚存有丝丝理智的人终于决定和阿米尔汇合。
起码那个父汗派来的人不会在明面上掣肘,也没有胆量和权力在前线惩罚他的行为。
零散的后队开拔的时候,躲在暗处的呼少晏看着队尾,稍相恨望。
“世子,确实如我们设想一样,两个注定谈不拢的人苟以利合,现在我们的选择也有两个:”呼少晏举起右拳,命令身后的数十人马去大王子拔寨的旧址,看看还有多少顶尚有余温的原帐篷驻扎点。“一是找到那伙吃人的生番,设法告诉他们前军行动路线;二是静观其变,等着两名主将生出嫌隙..世子?”
他看到孩子又是平时那幅模样,外人看着小小的阿提拉,当身长四尺的孩子不和人眼神交接的时候,你是看不到他的表情的,就像垂头的野猫或者故意合眼的夜枭,不走夜路的人听不到这两样不详之兽难听的咆哮。
“我们找谁去,那些人都得吃了他吧?”孩子伸出手来,接住松针上滑落的几点雪片,初春没有化开的积雪就这样落在一个没有温度的人手心里,慢慢地堆聚。
呼少晏其实想制止,这个动作有点太文静了。哪怕草原上的姑娘也很少有这么做的,偏偏一个五岁的男孩子要这样去接住落雪。
那不是玩闹,也不是好奇,只是对不知名的美的留恋和哀伤..他一低头,就看到孩子哀哀地看着自己,像大人那样安慰他:“我们都得等,你要耐心等上一段日子,才能看到你家人回来的机会,我得等到野兽睡着了,才敢偷偷出刀..我们都得等,谁叫我太弱呢。”
最后一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孩子的注意力又不在这儿了,小小的四尺男孩张开猎弓,远远地射中了在密林中迷失来路的小鹿,看着鹿带着箭羽向来路狂奔,孩子忽然刹住脚,不肯去追了。
“带着伤口的猎物跑不远,血迹会出卖它,也会一点点耗尽它的体力,省力气的猎人会等到猎物奄奄一息的时候,再将猎刀拿出来。”
孩子看向来处,呼少晏的本队人马正在收编那些奴隶,不尔罕以阿提拉的名义告诉那些奴隶:带回一个肥壮强盗的首级,就可以让那个提着首级的人摆脱奴隶身份;而在战场上负伤不退的奴隶与之同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