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橛子落在地上，被来人踢到一旁。
那个干渴到唇裂的骑手，在两脚落地之前，就向大营报告那一则噩耗。
“右谷蠡王的一个女儿带着一小队青旗的人昨日上午启程，至今毫无音讯，在据此三百罗里的大营和我们之间的有六七条可走的道路，他们失踪了！”
来人口不择言，还不等巡营的士兵揪住这个擅闯大营的柔然人责任，就见这个踩着单马镫的男人下地时候崴了脚，倒在地上，只有大口喘息的份。
他累坏了，草原上的普通士兵，尤其缺乏营养，一昼夜狂奔一百罗里..虽然中间有将歇马力的举动，这个战士还是在赶到大营之前用光的水囊里装的河水，倒在地上捂着冒火的喉咙，失去了语言功能。
立马就有奴隶在哨兵的看护中鱼贯而出，七手八脚将这个来报信的汉子架起来，往牲口棚子送去..那儿就是如今匈人医治负伤士卒的地方，散发着阵阵臭味。
对于前线满天寻人的阿米尔而言，这又是一个噩耗。自从昨日怨恨他不辞而别的儿子回来警告他之后，他一晚上没睡..巡帐的士兵确实没有遵守他的军令，他在前线既没有抓到一个藏在雪原的强盗，也没有接到后方任何探报。
整个行动仿佛人人有默契，只有他这个被临时调拨过来、从来没有指挥过百人以上战斗的军事长官，在一个人的帐篷里无用地忙碌。
继右谷蠡王的大女儿去年冬季被掳走之后，今春其爱耍性子的二女儿又在这一带失去了形迹..这一带关键没有命名，日耳曼人叫她“布洛塔忒亚”、罗马人叫她“哈特哈耶”，两个意思一样，“人迹罕至之地”。
近来狄奥多西二世为了抑制东北方向不断崛起的游牧民族，开始将大批本土奴隶和战俘放逐到南达（罗马尼亚）达契亚、北到苏维汇海广袤山野和林地赐给他们居住，这些人被因特人收为奴隶，在长垣以北和被流放的部分柏柏尔人作伴。
阿米尔看着简陋的地图，作为有权在大帐周围旁听的重要军官，他在想那些不知道是罗马人命名还是他们自己交杂的语种里叫自己“斯拉夫”的奴隶寓意的人们是否就是这些强盗背后的头目。
安达菲尔？不不不，那个根据士兵描述盖着一身希腊时代落伍的铜甲的家伙怎么也不会是强盗的首领。阿米尔这么想着，他强迫自己把“二公主失踪的事情”甩到一边，不然，某种急迫感会逼疯自己这个第一次真正作为主将带兵的人。
帐篷口忽然探出一个脑袋，那是个因特人，就是如今豢养斯拉夫人的主宰民族。这个留着深绿胡子的岗哨用手轻轻拍打地面，当阿米尔看过来的时候，他才开始陈述：
“外头来了一个逃兵，我们正按照惯例关押或者处决他。谁知道在他供出了某样令人揪心的事实。”这个因特人仔细盯着阿米尔这个高车人的脸色，等到他消化完这句打头的话，才慢慢叙述下去：
“根据那个逃兵交代：大王子因连日以来酷虐士卒，终于导致了众叛亲离，超过一半人集体溜出后方大营，而大王子还派人抢掠了后方奴隶们的运量车队，导致后方的粮食如今迟迟无法运到..在他临走之前，大王子率领剩余部众集体拔营，向我们这儿靠拢。”
.....“知道了。”良久，阿米尔抬抬眼眸，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大王子他们大约明日午后能到，到时当户随时准备仪仗迎接。”这人的第二句话让阿米尔微微皱眉，迎接？中军在未接敌的情况下自溃，难道还要他这个大王亲派的人来为王子收尾么？再说，五年前，庭木越哩不就已经不可能是储君了么？
但不迎接，到时候帐篷里头多出一个人来，势必要左右掣肘。阿米尔自认了解大王子的为人，那个人和粗蛮的颛渠阅南一样，一个校长在外、一个暴戾于内，他们一朝无权，会千方百计地从别人手里抢过来。
这样的不安定分子怎么会乖乖与别人共事？左谷蠡王能，是因为在父子关系之外，还有一层威权，能镇得住这几个骄横跋扈的儿子。
想到这儿，阿米尔摔了手上的地图。昨晚亲儿子克鲁伊塞那些发泄式的言语并非无的放矢，不知道身后出了什么动静，又或许是庭木越哩暴虐士卒的报应。
“传令，让开大道，别离寨栅。明日但凡看到高加索人的队伍自后方来，个个把守寨门，没有我的命令，不得与敌接洽！”
阿米尔想到了自己，想到了蒙杜克大王。他是有后盾的..要是他在行动中与大王子过从甚密，那才叫大王不喜欢呢。他要的是摆出姿态来，叫营盘里不知多少双眼睛看着，他阿米尔贯彻的是左谷蠡王的命令，不会对一个不战自溃的王子敞开怀抱。
就在大营不远处，克鲁伊塞带着十个人在十罗里的位置游弋，当看到前方左谷蠡王帐下锦甲士兵开始分批伐木作寨栅的时候，这个才十六七的年轻人发出一声欢快的呼哨。
“哫嘎卡，是老当户宣布归顺少主人家了吗？”身边未受过教育的嚈哒人说话粗粝，但匈人部落里就是这样，只要能把意思传达到，哪怕其中带着某些粗话也无所谓，这些没有文字记录的古老语言连他们自己也摸不清语法，两个来自原本同一个地方的族人说话也有不少差异。
“啊。”克鲁伊塞稍稍应了句，“那个冥顽不灵的阿米尔未必是开了窍，只是庭木越哩那头杂碎大家私下里都不喜欢，做他下属的但凡有点血性的无不希望有一天把这头臭虫拽下马，就像咱们呼少晏大当户说的：食其肉寝其皮..多少士卒没事就受到他鞭打、埋土、割鼻、挖耳..强占妻子，什么样的畜生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呢？”
“但马上，我们就要一起割下它的脑袋！”克鲁伊塞紧紧地握着拳头，回顾身后的九名伴当。
“你们都挨过打，有时候还清楚是怎么回事，有时候完全是那个畜生强人所难，他前些年要那些士卒三日之内伐木造墙，要像那些斯拉夫人一样，做出一个三丈多高的木堡来..这哪是人能下达的命令啊，一间百步见宽的碉楼，都需要一个月的工程，伐木、卯榫、浇油、防火..那一回，我们都挨了三十鞭，火辣辣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