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嘴里也是咸涩的,泪水,是苦的吗?这是九号第一次尝到了泪水的滋味。
她捧起袁阿婆的脸,强硬的擦干了她的了泪水,比着手势告诉她,“他们不会想要我活着的。他们死,或者我死,只有这两条路。”
“阿婆,我要他们死。”
袁心灯哽咽着哭,却终究笑了出来。她看着九号通红的眼眶,心底里是希望王东君不要忘记这些仇恨的,她说:“好,好!有小姐这句话,老妇人死也能瞑目了。”
她拉着九号的臂膀,眼里还是含着恨,“我家小姐如此的心性,早晚叫那群王家人自食苦果!”
九号将她搀了起来,这次,袁心灯没有避,而是借势起身了。九号和小苹果合力,又将卜元作搀了起来。
卜元作坐在石凳上,沉默看着九号。
袁心灯见此,冷冷一笑,“卜老头,可别这样看小姐,也别觉得惋惜。今日我们不死,来日,死的一定是他们。”
她转回身,又向着九号道:“小姐莫怕,此地还算安全,待卜老头修养一阵恢复了过来,咱们再另寻一处地儿。小姐,从今起,你就得记住夫人的仇,好好修炼,不要畏惧前方的艰苦,好吗?”
九号点了点头。
袁心灯摸着她柔软的发顶,目光只柔和了一点,“好。很好。活着,一切都有希望。”
她向前望去。那一瞬间,她的目光分外渺远,好似穿越过了这一重又一重的青山,直直看向了那个吃人不见血的魔窟。
东乡府,缚住了籍吾心的一生。
也成为了他们的梦魇。
甚至这片辽阔的疆域,在他们眼中,也是充斥着血色的。满目的山河,满目的枯骨,不外如是。
袁家与卜家都是寒氏的旧臣,一方原属巫族,一方任命禁军。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巫族掌管祭祀,本未参加这些争权夺利之事,但东方一族容不下他们,屠戮她的族地,戕害她的族人,她的后裔,被尚在流亡中的寒氏所救,她心怀感恩,便一直追随寒氏;而卜元作的先祖,因坚定拥护寒氏,在一开始就被极其惨烈的倾轧,他只是一支很偏远很偏远的旁系,尚且落得如此境地,当年卜家的那些嫡系,更是一个都没逃脱。
三百年前,东方氏在飘摇之中建立了昼王朝。
王都的血色还未褪尽,便又是一场浩大的清洗。新的王族疑心深重,举起屠刀向所有寒氏的旧属挥去,一个也不肯放过。
那些年闹得腥风血雨,世家死的死伤的伤,大多都凋零了。
袁心灯只看到了他们强硬之下满满的心虚——他们是怎么上的位,也怕后来的那些世家如何效仿他们上位。当然要杀,杀尽了才好。
到底是天道轮回,逃不过报应啊。报应!这东方,千小心万小心,这里弹压那里贬罚,还是养出了几匹中山狼。
只看那王家、戚家、尔朱家、仲孙家哪一个不是野心勃勃?东方一族出了个东方云中,他们篡位之时奉他为少主,说他手握王爵、口含天宪,是不世出的明主。
那王家的王玄英、戚家的戚闻香、尔朱家的双子尔朱柔仪和尔朱巽风,更甚至那仲孙家的仲孙无识,哪一个又不能比着当年的东方云中的路子来呢?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东方一族行事不端,授人以柄,早晚叫他们自食恶果。
且由着他们去争,由着他们去斗,最好弄一个天翻地覆、日月倾折,教这山河再染一场血!
思及此,袁心灯的目光却又陡然哀伤了起来。在一重又一重的山峦中,仿佛这片天地,也为她投下了一层阴影。
其实,何至于如此呢?
她已太过老迈。数百年的岁月,她看得太多太多,生死、离合、悲喜……她经历了握有权柄的半生,也经历过了一个新的王朝对她的倾轧。
可她不能忍受她的后裔,那些新的生命,簇新得像春天里生出的嫩芽,那么年幼,便要被折断,在新旧王朝的交替之间消弭。
他们有什么过错?这个人间世有什么过错?这片山河生于这天地,有什么过错?
何至于如此!
何至于如此!
袁心灯便矗立在这座小山,她背对着众人,心中想的,是她的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