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显然是有些年岁了,她看到那篱笆老旧,是被雨露斑驳过的痕迹。篱笆上缠满了一种藤生植物,那些藤蔓很粗大,开满了串串白色的小花儿。
而在篱笆的外面,天幕笼罩着一股透明的,像水流一般的波动。
她忽然想到,当初那个山洞外卜元作用石子摆下的法阵,这多半也是个隐匿的阵法了。
大树下,有石头的桌凳,卜元作便坐在石凳上,等侯着她们归来。
一见来人全乎完整,卜元作的眼圈一下就红了。
他显得很落拓,连腰间挂的那个黄澄澄的酒壶都不在了。
卜元作强忍哽咽笑着,看到九号连说了几个好字。又摸着九号的发顶,将她的发都揉毛了,“小姐平安,平安就好啊!”
他心疼两个孩子这几日吃的苦头,但其实他这一路逃出来也并不容易。
卜元作内脏的重伤自不必提,连外伤也都格外明显。
他清癯而苍老的面庞布满了伤,不仅如此,他一条腿骨折,用木片夹着,所以坐在石凳上,一根手杖也被放在他的身旁。且他的左臂的袖管空荡荡的,使人一看,便知道他遭遇了什么。
小苹果又急又气,她看着断臂腿折的卜元作,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就只是哭。
卜元作却觉得侥幸,他伸出宽大的右掌摩挲着小苹果稚嫩的脸庞,“哭什么,你阿爷好容易死里逃生与你得见,你该高兴,该笑呵呵的。”
豆大的泪珠从小苹果的眼眶中坠落,她闻言,强挤出了一个笑,明明已经哭的抽噎了,却还是说,“我……我高兴,我高兴。”
“小苹果很高兴……唔。”小苹果紧紧咬住自己的下唇,不让自己痛哭出声。
面容憔悴,失去神彩的袁心灯默默叹了口气,她躬身握着九号的肩膀,只哽咽的哭了一声:“小姐……”便缓慢的跪了下来。
这样的袁心灯,好似失去了一切的依托。
她在地上磕了个头,有细碎的尘埃与预知子的果肉沾在她的额间。
九号打量着她,不同于方才恍惚的一面,而今她的面貌,相较于初见时,真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她们其实只见过两面,第一面袁心灯深不可测,让她觉得悚然;而今却跪倒在她的面前,整个人的生机弱得像风中的火烛,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灭了。
九号抿着唇,作势要去搀扶她起来。
孰料,竟连卜元作也挣扎着跪了下去。他的面色瞬间煞白了。
他宽大的手掌按着小苹果,也迫使她向九号跪下。小苹果抽抽噎噎,也给九号磕了个头。
他们都是跟随籍吾心的奴仆,却连她都救不了,自然无颜面对王东君这个小主人。
袁阿婆就势拉着九号的衣襟,苍老的面庞全然没了和蔼,而是带着恨意,“籍大夫人身死,小姐,是我们无用不能护主,但这也是奸人所害啊!”
九号沉默的看着她。
“苏子辛,王凝珠,王长宁,王希和,甚至……王万和,他们这些年,像虫豸似的趴在夫人身上,作践她、恶心她。这些人,这些事,桩桩件件,哪样不是堆雪般的压在了我们夫人心上,经年积郁成疾,致使她如此重病——”
袁心灯的话顿住,或许是太恨了,后面的话她一时说不出来。只是胸膛起伏,鼻息不断的倒抽气:
“小姐,您身上确实流着寒氏的血脉,但这是满身的血,不是满身的孽啊!您还如此之年幼,他们却毫不怜惜您也是他们王氏的骨血,一心要致我们于死地……哪里像夫人,哪怕她身死,也不求您报仇,只盼您能平安啊!”
袁心灯苍老的目含着晶莹的泪珠,她简直恨得要呕出血来:“想我寒氏一脉,昔年一统青云洲,国泰民安有什么不好!哪知那东方包藏祸心,挑起战事致使天下不安,九州分裂为二十四国,他东方如今,不过也才居安于小小一隅!何其可笑!哈哈哈哈,世人之贪求良多,我寒氏,早就没有活路了。”
可便是末路至此,东方还要赶尽杀绝。
袁心灯就这般,仿佛半身的力道都撑不住了。
她拉着九号的衣襟,感受着这个孩子温热的气息,心中的滔天的愤怒与恨意才慢慢在消弭。
她声声泣血,向九号说着她的母亲。
也是她身故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