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武初年,国库存钱之巨,贯线断而钱币四散不可计数,粮仓存粮之多,溢于外而民不拾,原因皆是陈粮,百姓都不愿吃陈粮。然孝武二十年,国库空虚,粮仓无鼠。除了先辈积累的家业,每年的赋税都在增加,从最初的一年七十万万钱,到后来的年入两百万万钱,仍是不足以支撑开销,这才有了这算缗之政及后续的告缗法,最多时,朝廷靠此法一年所得便超百万万钱。”
周若渝心下换算,万万为亿,此时的人们虽已有了亿的数学概念,记事之时也用,口头表达却仍喜欢以万万表示。
“世伯何以知晓的如此详尽?”周若渝有心试探。
周启原本以为还要解释这万万钱所代表的意义,这对一个正常八岁儿童来讲,确实是比较难理解的,没想对方直追根底,愣神片刻后说道:
“看来世侄之聪慧果然不同凡响。”
周若渝低头作害羞状却不答话,似在催促你倒是回答啊。
周启正了正神色,犹豫片刻后才继续讲道:
“我本师从大司农桑弘羊,学问不济才到的这绛县为官,倒是让世侄见笑了。”
周若渝却是焕然大悟,桑弘羊虽不在前世记忆里留下太多印象,过去的几个月却也听父亲提起过,四顾命大臣之一。
“原来世伯有此师承,桑公现在可不只是大司农,而是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可说二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周启听到两人之下,倒是扑哧一笑:
“你这两人之下,用的倒是贴切,不过家师所有政绩皆在这大司农的职位之上,御史大夫只是先帝荣宠,为加封三公之名位而给的官职。”
汉时行三公九卿制,三公为:丞相,太尉,御史大夫。
九卿为:太常,太仆,少府,宗正,廷尉,卫尉,大司农,光碌勋,大鸿胪。
大司农与后世的财政部长相当。
三公的权利时大时小,甚至时有时无,更多的时候是地身份地位的象征,九卿则各有实权。
比如此时,辅臣之首实际上是霍光,他领的却是大将军职,既不是丞相也不是太尉,而要不要选丞相太尉,选谁做丞相太尉都在他一念之间。
周若渝在爷爷去长安后,找父亲详细问过朝局现状,本想结合后世记忆,想想应对法子,看能不能帮到爷爷。可听完所谓的四个顾命大臣的名字跟事迹后,他所能记得的便只有霍光才是最后的赢家,其它人的人生轨迹半点也不清楚。
他说的两人之下也只是随口一说,皇帝第一,霍光第二,那便捧下世伯的老师吗,两人之下便由此得来。
“如此,小侄恭喜世伯高升在即,看来以后要看您得去长安了?”
周启却是苦笑一声后说道:
“你这却是想差了,一来我并非桑公亲近门徒,二来桑公怕是自顾不暇啊。”
周若渝心道,莫非跟霍光起了冲突,最后被杀了。
周启叹口气后继续说道:
“孝武一朝,动银之巨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而这些钱得以收齐便全赖桑公之政,之前谈到的算缗告缗之法,加上均输平准之策,盐铁官营之政皆是出自桑公,这里边有善政也有恶政,桑公本是商贾之家,所行之法于国家,于权贵都有大利,唯独他自己出身的商贾之流,却是苦之久矣,当下这御史之位更像是烈火烹油啊。”
周若渝心下默然,中国自古都是尊农然农贱,抑商然商富,这些富起来的商人能量确实不可小觑,用更为现代的一句话解释:资本自来到人间,每个毛孔都流着肮胀的血液。
周若渝只得宽慰道:
“世伯不用担心,绛县小城,民风淳朴,在此养老也是极好的。”
周启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跟一小孩聊了这许多,他出身只是周家远亲,并不富裕,少年有了些才气名声,尤其在数学一道上。经乡贤举荐入了大司农做一吏员,得了个桑氏门徒的称呼,而后因功补了个县令才到的这绛县。
初上任,周家倒也没有为难,认下这门远亲,日子过的还算舒坦。
因在司农门下任过事,对这国政,特别是财权之事,倒是比旁人更上心些,但要论作为,他却是无能为力的,而这县令的身份倒让他更为了解民间疾苦,虽无救世之材,救一地之民的恻隐之心还是多少有些的。
当然前提是不会伤害到自己。
所以那贾如松亮明身份后,他虽不忍,但也没有竖敌的想法,待到周若渝也跟了过来,他却是万万不肯在一孩子面前做那肮胀事,更何况他这桑氏门徒的身份,真论起来也不至于怕了一个裙下臣的用人。
周启这类人,无论在哪个年代都是那大多数,不能简单以好坏去论。
当然这些事跟心理,若无旁人说与他听,他是很难想清楚的,当下便只剩下一个感概:怎就跟一孩子聊了这么多。
赫然之外,便开口喊道:
“夫人,羹汤美食可已备好,为夫都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