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胥科的人大概都没想到徐尽欢会亲自在门口候着,这让他们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重视。在鸿胪寺中,他们算得上是最底层的存在了。
像胥科是一个神奇的部门,要么就是碌碌无名一生,要么就会出惊世之才——于史书上都要留下笔墨的惊才绝艳的外交家。纵观历史,每个朝代几乎都会有着名的外交家,他们在于国于民都起到过关键性的作用。厉害的外交家,没准还能封侯拜将。
在大雍,如今也有厉害的边疆像胥,但与其说他们是像胥,不如说他们是君王使臣之一。他们驻扎边疆,主要职责便是为圣人安定边疆的各番邦国。安定它们可不仅仅只有军队镇压,更多的时候靠的是外交手段。
派往边疆的像胥往往是像胥科中最优异的像胥之一,其官阶至少都是五品。但再看他们如今的像胥科,最高的也不过是一个八品。
哦不,如今像胥科最高的是徐尽欢,六品司丞。
但徐尽管只是从礼部借调来的,在鸿胪寺众人心中,他其实还不能归为像胥科的人。是以,像胥科无人能进入八品以上官员才能当值的工房,只能在鸿胪寺偏安一隅地待着。
可实际上像胥所负责的事,几乎占据了鸿胪寺三分之二的活计。但这也无法改变他们实际上没什么地位的现状。
从来没有六品以上的官员像徐尽欢这样宴请他们,还会候在门口。
众人嘴上没说,可不少人眼里已经有了感动之色。毕竟,谁不想得到高位者的尊重呢?
柳桑宁也没想到徐尽欢能做到如此,她故意走在最后,对徐尽欢快速又小声说道:“你竟能这般放下身段,实在是上道。”
徐尽欢回答道:“你替我奔波想法子才将人都请来,我自然也要做好我的这一部分,不能叫你的努力落空。”
柳桑宁不由冲他竖了竖大拇指。
与此同时,鸿胪寺内,王砚辞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将最后一封公文处理完毕。随着不断接近太后千秋宴的时日,不仅长安城内各处正在建造的吃喝玩乐的坊市不断有新的问题,各番邦国不断涌来的百姓也容易出问题,其中语言不通造成误会几乎日日都在上演。
公文折子雪花似的朝着王砚辞飞来,都是与番邦相关的内容,想要请教他这位鸿胪寺卿,不然就是希望他能出面解决难题。这些人不敢将这等“小事”上呈皇帝,就只能找他来帮忙了。
王砚辞最近难免也觉得有些吃力劳累起来。
一旁长伍有些心疼,说道:“等这批新进的实习像胥能熟悉了鸿胪寺内外事务,也能给少爷分忧了。至少番坊那边的事就能让他们去处理,这些因语言不通造成的问题,还不是因为咱们像胥人手不够吗?如今他们也跟着岑夫子学了快三个月了,听说番语都精进了不少,还都学了新的番邦语。到时候少爷就将他们都派出去,想来因为语言不通导致的番民问题定会减少大半。”
王砚辞“嗯”了声,倒是赞同长伍的话。他说道:“没想到此次万国来朝,番民的热情比我想得更甚。如今涌入长安的人,已经比往年的番民多出一倍了。等考核一过,就该让他们多去外头走走,番事房也该都轮值起来。”
想了下,他又道:“只是袁硕三人有更重要的事,精力不可都扑在外务上。”
如此一来,那必然就要有其他像胥能将他们出外务的这份责任扛起来,替他们分担。而他自己这里,也需要有个人来帮他分担。
王砚辞轻轻叹了口气,又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小声嘀咕:“看来是得有个笔撰了。”
听到王砚辞这么说,长伍立即说道:“是啊,少爷早就应该给自己安排一个笔撰了,何苦什么事都亲力亲为?从像胥科里挑一个不就行了。”
长伍说完,突然想到了什么,又狗腿似的建议道:“我觉得柳娘子就不错。”
王砚辞瞥向他:“柳桑宁?”
长伍连连点头:“柳娘子的翻译从未出过错,她所精通的番邦语比袁硕还多,且她是女娘,心也比儿郎细一些,做少爷的笔撰再合适不过了。”
王砚辞竟真的认真思考起来,想了一会儿觉得长伍说得的确很在理。
但他没有立即决定,只道:“我再想想。”
说完他又看向长伍:“不是同你说过了,要叫柳像胥吗?你为何一直只肯叫她柳娘子?”
“我觉得叫柳娘子更亲切些,显得奴与她私交更好些。”
长伍这话却不是说的实话。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只肯叫柳桑宁为柳娘子,但他这么叫绝不是像先前实习像胥们那般是因为瞧不起她,而是一种直觉。他的直觉告诉他,就得这么叫,日后才不会后悔。
既提到了像胥科,王砚辞忽地又问道:“今日像胥科那边怎的这会儿已经没声了?”
往日里像胥科总有那么几个会推迟下值之人。
这事儿长伍也是知道的,他忙道:“今日徐司丞在窦家楼设宴,请像胥科所有人去用晚膳,今日一到下值的时辰,他们便都去窦家楼了。”
王砚辞这会儿记起来,他似乎在两刻钟前看到徐尽欢急急忙忙往外走,他还以为是他自个儿有什么急事,原来是急着去请客。
王砚辞忽然又想到:“柳桑宁也去了?”
“自然是去了的。”长伍有点头,“这事儿能成还多亏了柳娘子替徐司丞张罗呢。若不是柳娘子说服了袁硕和刘冲,让他们去说动其他像胥,今日这顿饭还不一定吃得成。我瞧着柳娘子为了让徐司丞早日融入像胥科,可谓是煞费苦心了。”
听到柳桑宁为徐尽欢张罗此事,王砚辞的眉头不自觉就皱了起来。他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轻敲了两下,忽然发问:
“那为何没有请我?”
“啊?”长伍一时半会儿还没转过弯来。
王砚辞却已经起身,一甩袖袍道:“我乃徐司丞上官,像胥科先前无人管理便一直挂在我名下好一段时日,今日既是他设宴要拉近与像胥科众人之间的关系,我这做上峰的,自然也要替他吆喝几分。”
说完,王砚辞迈步往外走去。
长伍一愣,随即赶紧小跑着跟了上去。
此时,窦家楼厢房里一片热闹,这是窦家楼最大的一间厢房,能摆下两桌席面。这会儿大家正在一起行酒令,玩得不亦乐乎,时不时就能从包厢里传出笑声和起哄声。
这会儿玩的是飞花令,王砚辞刚到厢房门外,便听到里头柳桑宁说道:“忽有落花入心来。”
话音刚落,就听得有人笑着说道:“柳像胥,你这句莫非是意有所指?该不会是有心上人了吧?”
大家伙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有些人还打趣地起哄,非让柳桑宁说出心上人是谁。柳桑宁如今反倒是有些不习惯他们与自己的亲近,这会儿被起哄得很是不好意思。
她连连摆手,道:“不是不是,我……”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厢房门口传来动静。门被人推开,王砚辞的脸出现在众人眼前。
屋子里顿时就安静下来。
大家都愣了好一会儿,还是徐尽欢先反应过来,他连忙冲着王砚辞一拱手,其他人也纷纷起身对他作揖,嘴里说着“见过王大人”。
柳桑宁却觉得王砚辞的眼神盯在了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