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仿佛开在高速公路似的,每一次跳动都像是要从胸膛内跳出来。他承认,眼下他确实害怕了,甚至害怕到有种想要向外呕吐的欲望。
可是这世上除了死人外,哪有不会害怕的人呢?
到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浑身大汗淋漓。当下的心情,既有对于生的喜悦,也有对于死的后怕。毕竟在他身上发生的这一连番遭遇,任谁都没办法轻松面对吧?
毫无预兆地,悬在三石鼻尖的这柄“达克摩斯之剑”又缓缓移动了起来。
眼前白光一闪!侯三石眼瞳微缩,纯粹下意识地躲了下头,泛着寒气的刀刃如清风拂山岗般从左到右轻飘飘地擦过他的头皮,冰冷的触感瞬间给他烧地一激灵。
随后,一道细小的鲜血顺着额头蜿蜒流淌了下来,遮住了三石的眼帘。
唰!唰!唰!
来不及反应,巨大的刀刃又动了起来,在半空中粗暴地挥舞出若干条凌乱的线条,姿势从一开始地谨小慎微,到现在的大开大合。
面对死亡的威胁,少年体内的恐惧转化为了强大的行动力,他屏住呼吸,身影像猫一样在狭窄的箱庭内翻滚挪移,而砍刀落下的频率却越来越快。
场间气氛变得极其压抑,除了身体触地的撞击声,就是刀身摩擦金属边框所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短短三十秒不到,他已经接近精疲力尽了!
侯三石咬着牙像只虾米一样缩着身体靠着内壁,脑袋因为失血和缺氧的风险变得迟钝和眩晕,与此同时,大腿根处也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
但这是一场必须打赢的战斗,侯三石心想,因为这场战斗甫一开始,就没有退路可言。
没有喘息的空间,一股强烈的劲风猛地迎面扑来!
在退无可退之下,侯三石被迫挤在逼仄的角落。面对近在咫尺的刀尖,他的身体终于不听话地颤抖了起来,同时残留在眼底的是——寒气森森的刀身上反射出的他此时狰狞的面容......
一切就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
就这样结束了吗?他心想,我的......命运......就要以这样可怜又屈辱的姿势,结束了吗?就连同我的不甘,我的愤怒,都要一起带到坟墓里去?
身上被刮擦的伤害持续地疼痛,少年被绑在身前的手渐渐用力握紧,捏成了一个拳头。
他抬起脸,胸膛因激动而剧烈地起伏,充血的眼眸里充满了绝望的情绪,
“怎么——可能!”
没有丝毫犹豫,脆弱的双掌直接迎上刀锋!
咔嚓一声,侯三石手腕上的绳子应声断裂!
机会!
他用最快的速度扑向一边,双手一撑,便疯狂地往砍刀行动路线的反方向匍匐前进。
他没注意到的是,在他纵身扑倒前,一枚扁扁的金属按钮就静静地立在他的左前方,此时它的突触恰好被他的左掌心按住,随后——
咔哒一声脆响,一切就好像是插座与插头一般契合。
下一刻。
砰——!箱底豁开一个大口。
天翻地覆间,侯三石失去平衡,向下坠入了无尽黑暗之中。
......
失重的感觉如此熟悉,就像是自己早已提前练习过了无数回。
侯三石的脑袋突然开始轰鸣,这种感觉就像是突然被炸开了脑袋。一时间,太多的画面涌入他的脑海。
燃烧的天际、嘶吼的城市、倒灌的潮水、望不见首尾的人群、教士与逃兵、老人与婴孩。到处都是一张张脸,悲伤的、麻木的、绝望的......渐渐交汇成审判日的余音。
他的目光所及渐渐被染成一片血红之色,周遭所有的事物都在极速远离自己,仿佛已经逝去的时间正在倒流,又仿佛宿命般的未来正在重新上演。
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搅动,像是调色盘里的颜色融化......
侯三石忍不住闭上了眼。
......
先是如影随形的坠落感,然后脸上感觉到雨滴。
雨滴?怎么会有雨滴?
等到侯三石再次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仍在坠落,但已经不是在那个步步危机窒息如炼狱般的黑匣子里,而是......在一个似曾相识的、正在坍塌的世界。
他困惑地低头,胸口碗大的洞口正汩汩向外流着鲜血,提醒着他此时的变化。
将远方黯淡将熄的深红夜幕甩在身后,眼前的城市就像是融化的冰淇淋般在不断沉没。
地面高涨的红色潮水中满是漂浮的尸体,空气中到处都漂浮着一种微红的絮状物,看起来既像是羽毛,又像是花朵。
而在他的前上方,一个男人背负着一柄未出鞘的长刀,顶着一轮巨大的红月,衣袍猎猎作响,此时正背对着他,静静地站在眼前这座古老教堂尖塔的最高处。
忽而,一道声音如闪电般穿透了他的脑海:“消失吧,作为回报,我会代替你堕入黑暗。”
他的眼睛模糊了,巨大的痛苦与自责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攫住了他的心脏。侯三石不知道那种情绪从何而来,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将被那冰冷的悲伤淹没。
斜月的余晖铺在黑红的潮水之上,潮水不断涌动,赤月的影子也随之起伏。
时间的流速变得粘稠,坠落的过程仿佛被无限拉长。
直到他沉入寂静无声的深海,那个背影才转过身来,露出了半张微妙的侧脸。
海底就像黑暗的温床,他的意识渐渐涣散,最后仅剩下一根丝线将他与现实相连。
在水色与天光之间,他用力睁大眼睛,想要试图看清男人的脸,结果终归是雾里看花,隔了一层。
电光闪烁间,那个男人出手了,挥来无可匹敌的一刀!
场景开始变得一寸寸破碎,然后又一寸寸化为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