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岁的侯三石正经历着一种巨变。
上一秒,他还因为发着高烧,孤单地躺在出租屋狭窄的床上,感受着肆虐的新冠对于身心的折磨,时不时地通过咳嗽两声来昭告自己的存在感以免被全世界冷漠地遗忘,伴随着从窗户涌入的月光和外面高架火车经过的噪音。
下一秒,当他从黑暗的混沌中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完全密封的、狭窄的......棺材里。
对,这是棺材。只有死人才会被盛放在密不透风的黑匣子里。
他很困难地撑起上眼皮,迷迷糊糊地想着。
同样压抑而黑暗的环境,让侯三石混沌的思绪一下子就被拉回到了去年的冬天——在老家简单布置的灵堂前,他为了帮父母体验一下棺材质料而亲身躺在棺材里的感觉。
棺材板一盖,就像是一块黑布盖住了他的天。
在无人的角落,他蜷缩着身体宛如胎儿回到母亲的子宫里。父母车祸罹难的阴影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少年用沉默对抗着这个世界,仿佛这样就能抵御外界的寒冷与风暴。
为何命运如此不公?
为何好人没有好报?
为何老实本分的父母只是买个早饭的功夫就被双双剥夺了生命,而逃逸的肇事者却仍能好好的活着?
为何一切都朝着美好发展却突然戛然而止——父母刚在自家宅基地上盖了新楼、自己的学习成绩稳步提升有望和心仪的女生考上同一所大学......
这些问题在他的脑中挥之不去。
在那样一个凄清的雨夜里,孤零零的少年躺在为双亲准备的棺材里,借着雨声的掩饰,肆无忌惮地淌着平时被束缚住的眼泪,同时满心酸涩地比划着中指咒骂着老天。
天地间万籁俱寂,除了窸窸窣窣的雨声,回答他的只有冰凉而刺骨的棺身,温度和死人的皮肤如出一辙,就如同......现在这样。
“所以,我也已经死了吗?”
就像是猛地被冰水浇灌了一身,侯三石刚才还昏胀的脑袋因为这个念头的产生而被震得嗡嗡作响,原先发散的思维也逐渐变得清晰。
“......不,我还不能死。”他如梦初醒般地喃喃自语。
这个迟钝的少年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当前的境况。
在强烈危机感的驱使之下,侯三石尝试活动身体想要摆脱当前的局面,结果他甫一挣扎,立刻感受到来自手腕间的疼痛与紧绷。
这种疼痛感,彻底让他从现实与虚幻之间清醒了过来。
“这不是梦?我是被人绑架了?”
在意识到自己被捆住后,侯三石愣了一下,面对此事他脑中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大约可能应该是被绑架了。紧接着就是怀疑这个绑匪的智商,因为绑架了一穷二白的自己。
如果他此时可以大胆一点,猜测自己其实是穿越了。说不定,他就会自嘲地接上一句,想明白生命的意义吗?想......真正的活着吗?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侯三石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难不成......我是被嘎腰子了?没感觉到疼痛是因为麻醉效果?可是这么黑什么也看不到啊。”
他动了动手腕,心想这个绑匪不太专业啊,绑人不都是将手绑在身后的吗?
无数的疑问盘旋在他的心间,等待着有人解答。
自始至终,他既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歇斯底里,这本身就是一种反常。
少年超乎年龄的镇静,或许是来自于命运刀锋般转折的馈赠。
自从父母离世后,侯三石就在现实的风霜面前被迫自学了一种能力——认清现实,放弃幻想,依靠自己。
至于现在,他不知道这里是哪,更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这里。唯一知道的是,留给自己犹豫的时间不多了,不能再等待下去,再等待下去自己只会坐以待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侯三石默默地数着自己的心跳声,想到自己可能被活埋的风险,身体开始发自本能地分泌肾上腺素。
他弯身坐起,尝试推着天花板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脸也开始发烫。
但即便已经使出了全力,严丝合缝的棺顶仍然纹丝不动地悬在那里,像是在嘲笑他的努力。他忍不住生起气来,心想就连一块棺材板也能欺负我?
深呼一口气,他抬起手臂放在嘴前,索性用牙齿来解决掉腕间的死结。结果粗糙的绳结没能解决,反而刺破了他脆弱的牙龈。
同时,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几滴圆润的血珠从嘴角滑落,悄无声息地溅落到棺底的缝隙中。
至此,侯三石的所有尝试均以失败告终。
在这片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暗中,眼睛和时间同时失去了意义。没有气馁的余地,少年的脸上带着一种异常的平静,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下箱庭的深度后,他摸着黑重新躺下,继续用身体的每一个部分去丈量周围的环境。
“......嗯,我的身高是175厘米,穿42码的鞋,在贴着内壁的情况下,踮着脚尖倒是可以勉强接触到另一面......那么纵向长度就可以轻易得出了。至于横向距离......”
侯三石顺势将手肘往后带,他比划了一下从肩膀到两侧壁面的距离。虽然现在的场景有点不合时宜,但是此时他真的有点想笑了。
“离谱,这是按照我的身材私人订制的吗?嗯......不过仔细想想,体积约等于1个立方米的话,确实是足以容纳所有成年体型了。
哎?才发现,就连我身上的睡衣也换了吗?感觉倒是和西装的质感有点像......”
瞬息之间,在接触到划痕的第一秒,侯三石便白了脸。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句话对于三石来说,却从来不是一句口号,而是生活的全部白描。
从9岁起就踩着小板凳替一大早务农的父母做饭的他很清楚,那种崎岖不平的排列和深度绝不可能是人类的手指能做到的,如果说有什么东西能够制造出这种痕迹的话,更像是......某种野兽在焦躁不安中留下的爪痕?
此时,他并不知道自己在无意间已经接触到了此次事件的核心——那一道道属于箱庭内壁上的划痕。当然了,现在的他,急于面对黑暗中隐藏的危险,对于未来的境况是一无所知。
这一次,少年终于有点撑不住了。
他忍不住想,可能他真的忘了一些东西,或许今天是愚人节?亦或是自己的生日也说不定?眼前的这一切都只是朋友精心策划的恶作剧?是一场伪装成密室逃脱的午夜惊喜?
这些不是没有可能,只要他无动于衷,做出一副视而不见的样子,或许这一切都会恢复原样。
刺啦一声!快的像是一匹精致的绸缎被撕裂而发出的哭嚎。
一把锋利无比的砍刀仿佛是扎进白纸般轻松穿透了箱庭的内部,雪白的刀锋携着雷霆之势狠狠落下,然后在半空猛然停驻!
流动的寒光凝结在刀尖,恰恰好停在距离三石鼻尖不到1毫米的位置,宛如一只正待翩翩起飞的蝴蝶。
就像阳光穿透了阴云密布的云层,流溢的光线从切口处欢呼着哗啦啦齐涌进来,等到视线适应之前,三石的整个世界都失声了几秒。
“......他妈的,他妈的!这下面还有人呢!喂——听到了吗!快放我出去!”在侯三石吼出粗话的那一瞬间,色彩和声音又重新回到了这个小世界。
当然,没有人回应他,这令少年的心里浮上了一层森然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