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欲言又止，“您如果不说清楚，可别怪我失礼了！”

“我再重申一次，我有你想要的东西。至于你的选择，脚长在自己腿上，”老乞丐接过火把，独自向黑暗的深处走去。

他曾听人说过，所有地下城镇都是先古文明的遗迹，其建造目的是为了躲避战争侵害。然而，越往里面走，空气便越发浑浊憋闷，潮湿也更加浓重。他有些怀疑，人们躲在此地，即便不受战火摧残，也会窒息而亡，或者被病痛折磨而死。地下村镇的地形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既有上下梯，又有弯道岔道，曲曲折折，似无尽头。他下来一小段楼梯，空间稍稍宽敞一些，景物变得有些不同。火光所及之处，两侧出现平直的墙壁，赫然开有无数门窗，一直向黑暗远处延伸。几乎所有门窗都是开启状态，有的明显已遭破坏，各种杂物散乱一地。壁面空闲处刻画不少涂鸦作品，有图像的，有文字的，五颜六色，风格各异。壁顶处线缆交错纵横，每隔十来米远，装连一只达瓦灯。

老乞丐用手杖抵戳他的后背。顺着指示，他留意到远处隐有灯光透出。他们熄灭火把，小心摸上前去。灯光来自一扇破损的窗户。透过歪斜的窗格向内窥看，小房间大概有六七纳瓦，一个秃顶的男人正在烛火下收拾东西，动作很是急忙。

老乞丐压着嗓音：“索尼先生？”

男人吃了一惊，将不速之客让进来，左右窥听后，快速关上房门，“您是住在苏姗房间那个...嘿，能见到熟人真好！”

老乞丐问：“你还回来干什么？”

索尼一屁股跌坐在床边，“哎，这帮天杀的畜生！那晚走得急，什么东西也没带。我小儿子乔恩，发烧很厉害。实在没有办法，里外都是一条命，只得冒死回来...”

“这里好像不是你的房子。”

索尼直抓蓬乱的灰头发，“呃...您也知道...我们准备搬皮斯去，妻弟住在那儿。这么远的路，没有盘缠...我也是实在没办法...”

“黄皮老鼠是不是已经离开了？”

“几个主要出入口应该还有人蹲守。我趁着天色发黑，才敢从密道进来。”

“我刚从池塘那边过来。”

“啊，您真是幸运！我亲眼看到，今天被抓走几个，”索尼心有余悸，摸了摸油光的脑袋，“五号区边上大栅栏后面，门锁我已经撬开了。直往里面走，遇到岔路左拐，遇到台阶就上，尽头有个出口，知道的人很少，非常安全。”

告别索尼出来，拐过一处折道，走出大概数十步，老乞丐低声道：“好了。”

他张目看去，眼前又是一处壁屋，房门已遭破坏，歪斜向一侧。房间与刚才那间一般大小，里面没有床，靠内墙铺着一张草垫破席子，已被掀开。两只小木柜子东倒西歪，杂物散落一地。房间里满是浓厚的臭酸味。

他抚摸污迹斑斑的坚硬墙壁，“您看，这墙这房顶，做得真好！”手指只剩一半的圣母光降挂图，“您也是圣光的仆从？”

老乞丐将一只小柜扶正，坐在上面。“这是前住户的东西，一个老太太的。可怜的人，尸体臭了十来天，才被人发现。”

“受苦受难，本是幸事。相信她已受圣光召唤，登遐天国。”

老乞丐抚须而笑，“死后有张麻布裹身，有口棺材藏尸，不遭虫啃鼠嚼，便算大可，”令年轻人找出蜡烛点燃，“我看你似受了不小的伤，怎么回事？”听得年轻人大概介绍原委，沉吟道：“疫气导致变异，万灵横遭涂炭，从未见闻这等怪事，”再沉吟片刻，“你本事低微，又受了伤，打算拿什么去救哈伯里一家？”

他回应说：“我是赛伍公会的人，肯定会有很多办法。”

老乞丐冷笑一声，“狗屁公会早已背离阿西尔.赛伍的创会初衷，是个冷血无情、只认钱财的流氓组织。”

他进行了反驳：“您不是公会的人，不了解公会运作的手段，什么都得按规矩来。别有用心之人恶意中伤，流言蜚语当不得真的。”

“人性险恶，利欲熏心，傲慢偏执，自高自大，以至于各守其成，勾心斗角，浊乱天下，还要摆出一副仁善模样，满口执事为公，”老乞丐不知想到了什么，明显激愤起来，“在那些人面兽心的家伙眼里，什么伦理荣耀，什么家国百姓，全都狗屁不是！”

他摇了摇头，“我以为，人自无过，海阔天空。”

老乞丐愣了一愣，抚须说：“好一个海阔天空！”

“《罗法经》有言：‘人贵自愆，不虚不妄，心向圣音，翩跹荡漾’。如果哪天我老得快死了，在湖边有个小房子，每天坐在那里，听着水声风声，直到圣光召唤的那天。我认为此生可告无憾。”

“《罗法经》共两千两百多字，你都背下了？”

“背是背下了，更重要的是感悟，”他说，“我领告过几位司教大人，他们的点化让我受益匪浅。”

“小子，你让老乞丐想到一些有趣的往事，”温和的笑容出现在老人的脸上，“你过来，跪拜吧。”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跪拜？”

老乞丐说：“前些日子在镇上，一根弩箭差点射穿你的脑袋。你年纪轻轻，不会健忘了吧？”

他恍然说：“您果然...那，怎么会...”

“研习法术之人，肌体会伴随心力发生变化，”话音刚落，只见人影一闪，老乞丐已将他腰间匕首拿在手上，“我曾立过重誓，不过已经不再重要，”说着，他用匕首轻轻一划，身旁立刻幻出一面大圣盾，直抵屋顶，即便烛火昏黄，其内晶光隐动，瑰丽夺目。

他见此情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轻靠老乞丐的脚面，“承您救过一命，已是大恩情，再得您诸多教诲，受益良多！”

老乞丐轻拍年轻人的脑袋，令其起身，“墙上有块暗砖，可以抽出来。要是看不清，蜡烛拿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