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在以前，他从未想过某一天会踏足禁地。此刻，他只是犹豫了一下，便决定冒这个险。他调整了一下呼吸，跟上老乞丐的脚步，向小径向深处走去。

小径遍地榛芜，荒草丛生，渐至几无道路可言，脚下全是湿泥、枯叶与烂草，以及背阴处尚未化开的残雪。老乞丐带头在前，毫无停顿，看起来熟悉此间的路况。曲折跋涉大概半个时辰，一带残败的丝网围墙转出眼前。在足有一丈高的大网内，一簇簇远古遗迹突兀而陈，远近皆有，似无尽头。

他从未如此靠近此地，即便有所觉悟，还是呆若木鸡。

老乞丐拨开一处破损缺口，率先钻了进去，压着声音提醒他：“此地不可逗留，快点进来！”

他急匆匆地赶了几步，微一屈身，再抬起头来，满眼都是晃动的罪恶。

他胆怯得几乎不敢抬头，紧盯老乞丐破烂的袍子下摆。直到隐入遗迹间一丛隐蔽的荆棘后，老乞丐停下了脚步。

老人喘着气说：“小心点，黄皮老鼠快要出来觅食了。”

这时，他鼓起了勇气。放眼望去，四下皆是东倒西歪的古代建筑，个个残坏不堪，隐藏着难以预料的巨大危险。北风催得更紧，卷动身旁足有半人高的枯草，沙沙作响，如诉如泣。

“此处是否还有异端残留？”他手按匕首，小心问。

“小子，恐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这番跋涉消耗了不少力气，老乞丐虚弱地摆了摆手，“快到了，跟紧点。”

在残垣断壁间穿行，他忍不住开了口，将声音压得很低：“此地曾蒙受大规模的破坏。这...这都是那时的见证？”

老乞丐说：“此间曾经历严重的战争创伤，还有二次损毁的痕迹。历史的谜团隐藏在残垣断壁下，相关资料少得可怜。”

在昏黑天色的掩映下，巨大的黑色遗存孑然耸立在稍远处，棱角分明，稍稍有些倾斜，比在远处观察时更显奇伟。几乎可以肯定，其顶部位置曾遭受难以想象的可怕攻击，像是被什么巨力给扭断的。“那东西好像缺了一块，这看起来...是什么样的力量，是恶魔的杰作？”他觉得很不可思议。

“可能跟远古战争有关，包括两次圣战，”老乞丐露出思索的表情，“我研究过几个类似的遗存，分布王国各地。每处都是无与伦比的杰作。你完全可以想象，古代人们摩肩接踵、商贾云集的样子。”

“远古人贪婪而弱小，”他坚持说，“这似乎是某种证明？”

“对蚁虫来说，草丛便是森林，”老乞丐将身体一弯，钻进一片废墟。他跟着进来，发现颓壁间开垦着一块小菜地，疏疏落落地歪长一些茂菜。最近气温一直比较低，这种原本耐寒的蔬菜也是焉巴巴的。

他问老乞丐：“果真有人生活在这里？”话刚说完，他便觉得自己的问题很愚蠢。

对方没有嘲笑他的意思，“桑勒居民大多穷困潦倒，有的身份牌长什么样都不清楚。”

“为什么不申领一块土地？”

“上面的空气不是人人都能呼吸，”老乞丐说，“世道艰难，每个人都必须有所取舍。”

他们继续前进，来到一个干涸的小池塘边，到处都是枯黄的野草。这时，天色越发昏黑，风势更强，寒气稍有减弱。小池塘的一边生有大片足有一人高的天麻草丛。草丛随风乱摆，似群魔乱舞。老乞丐摇摇晃晃地靠近，一下子被“吸”了进去。他犹豫半晌，斗胆跟了上去。乱叶拍打脸上，迷晃眼睛，焦躁人心。脚下隐约可见小道，这稍稍安贴心绪。

忽然，他眼前一空，前方闪出一块不甚阔大的平地，四下分布几堵残缺的矮墙。

老乞丐停在一堵矮墙后，待年轻人靠近，拿手杖连续戳指脚下。他张目望去，地上赫然开有一方黑黝黝的洞口，隐约可见一截下行的梯子。

他心里七上八下的，“就...就在下面？”

老乞丐有些不耐烦，“去，那边拿一个火把来。”

在不远处的矮墙后，他发现了一间被破坏的小板房，木板与火把散落一地。他捡起数根火把，一齐儿夹带回来。

老乞丐说：“没有规矩，一根就足够了！”

他欲在遮风的断壁后点火。老乞丐拿拐杖敲过来，打掉火把。“下去再点！”老人看起来很急躁。

他稍作犹豫，率先钻下洞口。刚一下来，什么也看不见，迎面扑来的气息潮湿而沉闷。他小心挪下七八级台阶，到达一个小小的平台上。在老乞丐的默许下，他掏出火石，点燃了火把。昏黄火光腾跃之下，黑暗中的光景大略显出些许样貌。他发现自己站在一处转折楼梯的中间。

在少年时，他从书本上得知地下城镇的存在，对这些“藏污纳垢之地”、“罪犯与逃税者的渊薮”毫无好感。后来，他读过一本名叫《道尔.尼格冒险记》的故事书，才对非法聚居地的印象有所改观。书中主角道尔.尼格是一位活跃在地下城镇的传奇英雄，立志匡扶正义，专爱劫富济贫，救人于危难。在他的联想与臆造下，地下城镇与地上世界并无多大差别，还被抹上了一层神秘而奇幻的色彩，令他产生了些许的向往之情。

可是，这个地方怎么看都不像可以住人，无法与道尔.尼格生活的黑光镇进行任何关联。眼前是一条半圆形地道，地面距拱顶大约仅有五六尺，差不多是个普通成年男人的身高。中间横有一带窄水沟，隐隐传出水流声。地道一头引向残坏的栏杆，另一头没入无尽的黑暗。他还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尸臭的味道。这让他觉得自己像被困在一头巨大怪物的肠道中，比在库卡村山上遇困时的感觉更加糟糕。

老乞丐跟了下来。在摇晃的火光下，其身影散大而魅惑，像是现出原形的魔怪。他感到自己的心脏都快骤停了，“您必须告诉我，此行的目的，”他的嗓音在颤抖。

“小子，你没有什么值得老不死觊觎的，”老乞丐苍老的声音在黑暗而狭窄的空间荡响，“我有个心事未了，办完你便可以离开。”

“您的事与我无关，”他认为自己被骗了，“洁尔.哈伯里身在何处？”

“此处还很危险，不是谈话的地方，”老乞丐放低了声音，“我想要害你，用不着大动干戈，还要冒搭上性命的风险。我的住处不远，前面就到了。”

暗沟里半掩一个奇怪的东西。他将火把伸照过去，发现那是一具被泡淹的尸体。他吓得连退两步。“您必须告诉我您的目的，不然我不客气了！”他几乎肯定自己被迷惑了心智，踏进了别人布下的陷阱。

“黄皮老鼠孽杀下的冤魂，”老乞丐也看了看，“没什么大惊小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