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有虚实之分,于自身是知行,人是根据自己的认知采取行动,也需要通过一言一行改变天下。反之言行皆会影响他人判断,再从他人言行反馈给自身,令人改变认知,如此循环反复便是知行结合。
曹操自从辞官之后,虽然世事变化无常,但在他眼中近五年的光阴转瞬即逝,身为议郎也仅是尸位素餐而已。即使曹操没有像其父一般深耕官场,可他任职内外,文臣武官也都有从事,经历看似更加丰富,却依然是一事无成。凭借其饱读诗书形成的是非和得失观,不是成为辅佐昏君的愚忠之臣,就是反对昏君的狂悖之徒,终究难以被天下大势所容。既然知行无法改变天下,只能从根本上革新自己的认知,选择适合自己顺应世界的是非得失观。如此在谯县郊外精舍,曹操不仅开始重新审视经典,也逐渐阅读其他典籍,哪怕是反对儒家的墨子学说。
年前冬天卞氏生下一子,正好曹嵩升迁太尉,曹家乃至谯县到处是喜气洋洋的氛围,皆是与有荣焉。尽管朝廷卖官袭爵的事人尽皆知,可鲜有人知晓三公九卿也有价位,上位之人更不会宣扬不光彩之事。不过曹操依据此前朝廷拜其东郡太守,中使给出的报价,也大致能猜出背后需付出的代价。所以当众人欢饮雀跃之时,他却是忧心忡忡,顺势借此在百岁宴上给儿子取名丕,寓意其如树根蔓延大地,能够根深蒂固。
人的知行影响最深的是亲近之人,不仅是本能驱使人模仿学习,也是弱者屈从于强者的惯性。如此方有孟母三迁和曾子杀猪的故事广为流传,而曹操在谯县虽无益于天下,但至少能成为刘氏所生二子曹昂和曹铄的榜样。既能尽到父亲的责任,更是间接弥补曹操儿时的缺失,至于平时子女则由妻子丁氏管教。
大司农本是司掌钱谷,后盐铁等行业转由郡国管理,以及赋税等职能也收归其它部门,虽说早已今非昔比,但依旧掌握一些财政命脉。起初曹鼎负责的曹家陵墓刚修建完工,规模和布置等皆是远近闻名,而彼时天下正是纷乱四起,朝廷急需军饷,自然盯上了常年任职大司农的曹嵩。即使曹嵩秉承曹腾一贯的谨慎,可现今大争之势也并未少贪一分,毕竟藏木于林才是谨慎之人的处世之道。早先曹鼎之父贪污千万,于今时今日也仅是一方郡守的起步费,而曹鼎为人如其父凡事都想多争一分,扩建曹家陵墓更是感怀父恩所致。不过因此令曹家陷入窘境,待曹嵩像当初曹腾处理善后之时,曹鼎也在途中因病去世。
虚实于天下则是名利,任何利只要不是微不足道,皆会因此生名,而等名声积攒到一定程度也能产生利。天下皆是因善名生利益,因恶名生利损,凭损己利人生善名,凭损人利己生恶名。
曹鼎逾越礼制修建陵墓之事本来可大可小,然而在京城人人自危和朝廷风声鹤唳之时,非常容易成为他人的把柄。由此曹嵩在事情发酵之前,率先以一亿高价买通中常侍和西园,成为太尉后才渐渐平息此事。一方面以三公的规格已经不算逾礼,另一方面则是世人大多喜新厌旧和见大放小,而且对于天子来说,如此也是将功补过之举。
鸿都门学盛行之时,梁鹄出任凉州刺史,从事苏正和举报武威太守仗势欺人,但梁鹄害怕得罪权贵,想杀苏正和以平息负面影响。盖勋家中世代二千石,彼时是汉阳郡长史,虽与苏正和素来有仇隙,但为其仗义执言,事后却是怨之如初。后来盖勋在韩遂等叛乱时数次英勇奋战,因此在汉阳郡守傅燮到任之前,凉州刺史杨雍上表其暂领太守事务。当时兵荒马乱粮食补给不足,百姓皆相互掠夺加害,是盖勋开仓放粮才存活数千余人,正是长年累月的堆积才令其名声传至京城。
无论是朝廷过往的举孝廉等,还是如今选出西园八校尉,察举的主要根据是此人的名声,其次才是政绩。不管是汉初的黄老之学,或是独尊儒术后的治理,大体都是孔子所说的“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其为人被天下所称道,则适合担任施政者,而选贤任能肯定是先贤后能,以此作为判断标准。如袁绍在仕途正盛之时,共服九年守孝期,又是名门之后,当下才迁中军校尉,像曹操名声尚可,但有黄巾之时的功绩因此位列典军校尉。
是非得失观不同导致其眼中名利也不尽相同,重视的或是惠及天下的大名,或是造福一家的小名,也许利国利民于其是得,又可能自私自利才是得。
盖勋拼死救援护羌校尉夏育,因此拜其讨虏校尉,天子看重的是忠心不二和誓死不从。盖勋以德报怨解围刺史左昌,方让其如此顺利和袁绍、刘虞达成合作,他们看重的是信义。反观曹操尽管有些名望,不过终究难逃宦官之后的身份,如此盖勋不会冒险寻其相谈,即使曹操其实也是志同道合之人。
曹操数年来如闲云野鹤,以为人生将就此终结,此时任命典军校尉自然重新令其踌躇满志,假使建功立业墓前刻上征西将军也不枉此生。但是其父依靠此前担任太尉时建立的关系,使曹操只能留守京师,毕竟于曹嵩来说,延续家族兴盛才是重中之重。曹操也不得不顾及家族利益而偃旗息鼓,何况西园八校尉源自大将军麾下五部校尉,主要职责就是守卫京城。
从他人的名声获知其利之所向,小人追逐满足贪欲的小利,大人崇尚救济天下的大利,而常人两者兼之。小人利己不免损及天下,大人利天下必然损小人,利益纠葛之下则会滋生争斗。
大臣辅佐君王治理天下,君臣利益本该一致,可当今天子和臣子之间如同生意买卖,难免有失人心。然大厦不是一朝一夕建立,大厦将倾也不是一时之间,而今大汉威势依在,大厦之下尚有着全天下最大的名利。朝廷遣下军校尉鲍鸿讨伐葛陂黄巾,以及巴郡板楯蛮反叛,派上军别部司马赵瑾前往平定,与此同时公孙瓒大破张纯于石门。
盖勋升任京兆尹,施政不久便发现长安令杨党贪污千余万,正是由于杨党其父是中常侍,才让其区区县令就如此肆无忌惮。而且也因此令当地权贵皆来为其求情,但盖勋置之不理并上书举报,最终朝廷诏令杨党与其父免职查办。
京城闻讯内外震动,除却黄巾之乱或宦官内斗鲜有宦官子弟被免,更别说牵扯到中常侍,背后的缘由一时众说纷纭。不论是天子借机治罪,还是中常侍失宠,其中拜讨虏校尉随即迁京兆尹,如今又有此作为的盖勋肯定至关重要。盖勋自此扬名天下,当时受皇子刘辩宠幸的小黄门高望是京兆人,刘辩托蹇硕想让京兆尹举荐高望之子高进孝廉。蹇硕因身材健硕且懂行军打战,为天子亲信,近来由其统领西园八校尉,甚至大将军何进也归他督管。可是盖勋依旧秉公执法,即使皇亲国戚和天子近臣在前也不退缩,自此得到天子青睐,常密诏顾问军国大事,并且数次加赏甚见亲近。
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其中千虑就是虚假的认知,而一失一得则是真实的认知。人的思虑大多虚假,无法成为行事的参考依据,唯有其中一失一得方是真实,是判断事情成败的根据所在。然而人心必有思虑不周,从中千里挑一又属实渺茫,往往只能选择自己值得相信的认知。
当初凉州刺史左昌因贪腐被免,宋枭代任刺史,见贼寇仍未平息,反而愈演愈烈,随后召盖勋和众从事前来相商。
“凉州人大多不学无术,因此屡屡招致暴乱,如今我欲百姓多写《孝经》,令家家学习,如此或许可以使人晓得道义。”宋枭一本正经地说着。
盖勋闻言立即上前行礼,循循善诱地反驳,“昔日姜太公封于齐国,可齐国有崔杼弑君之事;伯禽封在鲁国,可鲁国有庆父篡位之事。此二国难道缺乏学者吗?而今不急于筹划平息灾难的方法,突然做一些莫名其妙之事,既是令凉州人怨恨,又会招朝廷取笑,我实在无法理解!”